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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摇响小铃传唤侍从,一边光脚走向窗口看看天气如何,石板地上的寒气令他畏缩地眯起了眼睛。

雨毫无悬念地下着。楼下庭院里,犯人们已经浑身湿透着列队出工了。格雷只穿着衬衣,哆嗦了一下,缩回脑袋,将窗户半掩上,算是在窒息与风寒这两种死法之间选了个合适的折中。

凌晨的时候,当天色渐亮,雨点打在窗台之上,令他辗转反侧的是脑海中一幅幅复仇的画面。他想象着把弗雷泽关进狭小而冰冷的石室,任他赤身裸体地度过寒夜,喂之以残羹剩菜,将其置于监狱庭院中光着膀子施以鞭刑。他想象着那所有傲慢的能量被贬低,被缩减,直至变为卑躬屈膝的惨状,完完全全地依赖于他的一言一语方能获得片刻的解脱。

是的,他想过这所有的一切,每个清晰的细节,并在其中沉醉不已。他听见弗雷泽向他乞讨怜悯,想象着自己倨傲地嗤之以鼻。他想象着这一切,直到那狼牙棒在腹中翻腾起来,直到自我憎恶刺穿了他的血肉。

对于格雷来说,无论弗雷泽曾经是什么,如今他已是一个溃败的敌人,一个归于大英王国股掌的战俘。事实上,他全归于格雷一人的股掌,而同时又是他的职责,其安危也是他一人荣耀的职责。

他的侍从给他带来了剃须用的热水。他把脸颊淋湿,感觉那温度缓和了他的情绪,他躺在那里,让昨晚饱受折磨的想象力得到些许的安宁。他意识到,那一切不过是想象,于是他觉得很解脱。

如果他曾与弗雷泽在战斗中相遇,他也许会真切地享受到杀死他或者伤害他的残忍快感。但如今无可避免的现实是,只要弗雷泽一天是他的囚犯,他的荣耀便无法容许他伤害这个人。当剃完胡子,由侍从帮助着装完毕的时候,他已经足够平静地从自己的处境中找到某种冷酷的幽默。

他最初在凯瑞埃里克的愚蠢举动继而在卡洛登拯救了弗雷泽的性命。如今,那层债务既已消解,而弗雷泽被列入他的职权范围,弗雷泽作为囚徒之身绝对的无助反而使他变得完全安全。因为无论愚钝或是英明,天真或是老道,格雷家族所有的人都是荣耀之士。

感觉多少好了一些,他凝神注视了一下镜子里的自己,戴正了假发,然后赶在向犯人发表讲话之前先去进食早餐。

“大人,您是在起居室用餐吗,还是这里?”麦凯顶着一头从不梳理的乱发,把头伸进办公室门口。

“嗯?”格雷咕哝道,全神贯注地看着书桌上摊开的文件。“哦,”他抬眼一瞧,回答说,“在这里,如果可以。”他大致地朝巨大书桌的一角挥了挥手,便重新开始工作,一直到稍后晚餐端来的时候他几乎都没有抬头。

关于文书工作,夸里没有开玩笑。单说大量的食物就需要无尽的订购与申报——所有的订购居然都要一式两份地递交到伦敦!——更不用说数以百计的其他日用品了,要满足的不仅仅是囚犯和看守的需要,还有每天从村里前来打扫营房或者在厨房工作的各色男女雇工。一整天,他除了起草和签署物资申报以外,就没有顾得上别的。他必须尽快找到一个秘书,否则一定会死于纯粹的倦怠。

“贰佰磅小麦粉,”他写道,“用于囚犯。陆大桶麦芽酒,用于营房。”他平日里优雅的字迹很快地退化为实用主义的草书,那漂亮的签名变成了敷衍了事的J.格雷。

他叹息着放下笔,闭上眼睛按摩起眉间的隐痛。自从他来到这里,太阳还没有高兴地露过一次脸,终日在烟雾腾腾的屋里就着烛台工作,他的双眼像燃烧的煤块一样灼得生疼。前一天他的藏书已经运到了,但是他还没有来得及拆包,不到天黑就已经精疲力竭,除了用凉水冲洗疼痛的眼睛,再无力做什么别的,只有上床睡觉。

他听到一个鬼鬼祟祟的细小的声音,突然坐直身子,睁大了双眼。书桌一角坐着一只褐色的大老鼠,两只前爪举着一小块李子蛋糕。它没有动,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抽动着胡须。

“啊,见鬼!”格雷惊呼,“嘿,你这浑蛋!那是我的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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