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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会关心这个,罗杰?”她突然问道,“为什么你会这么问?”

罗杰没有急着回答,只是慢慢地喝着杯里新煮的浓郁而深邃的热可可,上面一应俱全地点缀了新鲜的掼奶油和细细的一层黄糖粉。菲奥娜一向是个现实主义者,她第一眼看见布丽安娜就放弃了曾想通过照顾罗杰的胃来引诱他步入婚姻殿堂的企图,然而,菲奥娜之身为厨师正像克莱尔之身为医生,拥有与生俱来的技能,而无法忍受不将其付诸使用。

“因为我是个历史学家吧,我想,”他最后这么回答,从杯沿上方看着她,“我需要知道,知道人们做了什么,以及为什么这么做。”

“你觉得我能告诉你那个?”她犀利地看了他一眼,“还是你觉得我知道?”

他抿了一小口可可,点了点头:“你知道,比起大多数人,你清楚得多。绝大多数史学家都没有你的——”他停顿一下,对她咧着嘴笑了,“没有你独一无二的视角,这么说,你觉得怎样?”

屋里紧张的气氛突然舒缓了。她哈哈笑起来,端起了自己的杯子。“我觉得可以。”她表示同意。

“另外一个原因,”他注视着她,接着说,“是你的诚实。我认为你说不了谎话,就算你想要撒谎。”

她又朝他犀利地看了一眼,干巴巴地笑了一声。

“任何人都能撒谎,罗杰小伙子,只要有足够的理由。包括我。只不过对于像我这样长着一张透明的脸的人来说,撒谎要难得多。我们需要事先设计好我们的谎言。”

她低下头开始翻看面前的文件,慢慢地,一页一页地翻着。那是一些名单,从不列颠各个监狱的账本中得来的影印件,上面记录着所有囚犯的姓名。由于并非所有的监狱都运行得井井有条,手头的这项任务变得尤其复杂。

有的监狱主管根本没有囚犯名单的官方记载,有的只是随意地记录在日志里,与日常开销和维护的条款混杂在一起,至于死了一个囚犯,还是宰了两头小公牛做腌肉,都没有做多大的区别对待。

罗杰以为克莱尔放弃了刚才的话题,可是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来。

“你说得不错,其实,”她说,“我是个诚实的人——无非是出于常态而已。要我不说出心里的想法确实很难。你能看出这点,我猜想是因为你也有同感。”

“我有吗?”罗杰感到一种荒唐的喜悦,好像收到了意想不到的礼物。

克莱尔点点头,一边注视他一边露出浅浅的微笑。

“哦,是啊。这错不了,你知道的。这样的人不多见——愿意随时随地说出真相,无论是关于他们自身还是任何其他事情。我只遇见过三个这样的人,我想——现在变成四个了。”说着,她的微笑绽放开来,让他觉得很温暖。

“其中之一当然是詹米。”她细长的手指轻轻地游移在那沓纸上,几乎像一种爱抚,“还有我在巴黎遇见的药剂师雷蒙师傅,以及我在医学院认识的朋友——乔·艾伯纳西。如今,我想应该再加上你。”

她举杯把那浓郁的咖啡色液体一饮而尽,放下杯子,直直地看着罗杰。

“其实在某种程度上弗兰克是对的。了解你的使命不一定会让事情更容易——但至少你不再把时间浪费在怀疑之中,如果你能够诚实——当然,那也不一定让事情更容易。不过我想,如果你既了解自己的使命又能够诚实对待,那你至少不太可能感到费尽终生做了错误的选择。”

她把手中那沓文件放到一边,拿起了另外一沓——那是印有大英博物馆显著标志的一系列文件夹。

“詹米是那样的人,”她温柔地说,仿佛在自言自语,“他从不回避任何他认定是自己职责的事情,无论有多危险。所以我想,不管结局如何,他绝不会感到虚度了自己的一生。”

她陷入沉默,开始专注于某个久已入土之人留下的纤瘦的笔迹,找寻着那个片段,那个片段兴许能够告诉她詹米·弗雷泽做了什么,成了什么样的人,他是会在监狱里虚度余生,还是业已死于某处孤寂的地牢。

书桌上的时钟敲响了午夜的铃声,那小小的机器能发出如此深沉而悠扬的乐声,着实令人惊异。继而,它又敲响了一刻和半点的铃声,为屋里单调乏味的翻动书页的沙沙声添上标点断句。罗杰放下手中翻阅着的那沓单薄的纸张,深深地打了个哈欠,没有在意要捂住嘴巴。

“累死了,我都开始看见重影了,”他说,“咱们明天再继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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