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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他从杯子里抬起头来,才发现克莱尔正略带戏谑地望着他。

“为什么?”他马上用问题来分散她的注意力,“他怎么会改变主意?”

“是布丽。”她回答。一提到女儿,她的脸马上舒缓了下来:“布丽对弗兰克来说是唯一真正重要的东西。”

像我说的,我确实等到布丽安娜上学了才开始上医学院。但即便如此,我与她的作息之间有很大的空当,于是我们胡乱找了一些多多少少还够格的管家和保姆来填补这个空当,他们之中有些人够格得多点儿,有些少点儿。

我无法忘记那可怕的一天,我在医院里接到电话,说布丽安娜受伤了。我冲了出去,都来不及换下那绿色亚麻的医院制服,无视一路上的所有交通限速飞驰着回到家,看到的是警车与消防车血红色的闪灯照亮着夜空,门口的街上挤满好奇的左邻右舍。

事后我们拼凑出事情的经过,显然,最后的那位临时保姆对我的又一次晚归很是恼火,于是一到下班时间便穿上外衣扬长而去,抛下一句“你等着妈妈”,便把七岁的布丽安娜独自留在家中。听话的布丽安娜等了一个小时左右,当天色渐暗,独自在家的恐惧使她决定出门找我,结果在家附近穿过一条拥挤的马路时,被一辆转弯拐上大街的汽车撞倒了。

感谢上帝,由于那辆汽车开得很慢,她没有伤得太重,只是受了点儿惊吓,擦破了点儿皮。说起来,我所受的惊吓应该比她还严重。而且事实证明,她擦破的那点儿皮也无伤大雅。我走进客厅时她躺在沙发上,见我出现,那哭湿了的脸颊上重新淌满了新的泪水:“妈妈!你去哪儿了?我怎么都找不到你!”

我几乎用尽了职业生涯所有的沉着冷静,安慰她,为她全面检查,处理伤口,向所有的救援者表示感谢——在当时头脑发烫的我看来,那些救援人员无一例外地对我怒目而视,眼里充满谴责。最后,直到把她放到床上,让她把泰迪熊安全地抱在怀中,我才终于坐到厨房的饭桌前,尽情地哭泣起来。

弗兰克尴尬地拍拍我的肩膀,低声说了些什么,但不久便放弃了,转而更实用主义地开始泡茶。

“我决定了。”他刚把冒着热气的茶杯放在我面前,我便宣告道。我感觉头昏脑涨,一切都堵塞着,我呆滞地说:“我会去辞职。明天就去。”

“辞职?”弗兰克尖锐的声音里充满了惊奇,“向医学院辞职?为什么?”

“我再也无法忍受了。”喝茶从不加糖和奶的我,此时在茶杯里同时加了这两样东西,一边搅拌一边呆望着杯中奶白色的漩涡,“我无法忍受明知布丽不开心还要扔下她不管,终日牵挂着她有没有得到良好的照顾。你知道她不喜欢我们请的任何一个保姆。”

“我知道,是的。”他坐在我对面搅着自己的茶。过了很久,他说:“但我认为你不应该辞职。”

他会这么说,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我以为他会释怀地赞许我的决定。我诧异地盯着他,然后又用口袋里的一团面纸擤了擤鼻子。

“你不认为?”

“哎呀,克莱尔,”他不耐烦地回答,语气里却带着一丝怜爱,“你一直都清楚你想要做什么。难道你一点儿都没有意识到这有多么难得?”

“没有。”我用那张破烂的面纸轻轻擦了鼻子,依然小心地把它完好地折叠为一体。

弗兰克仰靠在椅背上,摇头看着我。

“嗯,我猜你没有。”他说着,沉默了片刻,低头看着自己交合的双手。他手指细长,光滑而没有汗毛的手好像属于一个姑娘。这是一双天生用来轻比手势、激扬文字的优雅的手。

他把双手摊开在桌上,仿佛从没看过似的端详着它们。

“我就没有你那么幸运。”最后他安静地说,“不错,在专业上我很在行,无论是教学还是写作,事实上我他妈的非常出色。我也很喜欢我的专业,做得很开心。可是——”他犹豫了一下,然后抬起那双棕色的眼睛,认真地注视着我,“我完全可以去做别的事情,也做得同样好,对那件事也可以在乎得一样多,或者说,一样少。我缺少的是一种绝对的信念,一种此生决意要做某件事的信念——而这正是你所拥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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