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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个高地人。他在卡洛登,战、战死了。”没有用,我又一次泣不成声,泪水无法为撕扯着我的伤悲止痛,而只是我应对这难忍的伤痛的唯一方法。我俯身向前,努力地收敛,用身体包裹住腹中那微小到难以感知的生命,那小生命是詹米·弗雷泽在我身上唯一的遗存。

我隐约感到弗兰克和医生交换了一个眼神。理所当然,卡洛登对他们来说只是遥远过去的一小部分。而对于我,它刚刚发生在两天以前。

“我们也许该让兰德尔夫人休息一下,”医生建议说,“她这会儿好像有点儿难过。”

弗兰克疑虑地看看医生,再看看我:“嗯,她当然有点儿难过。但我真的很想知道……呃,这是什么,克莱尔?”摸着我的手,他发现了我无名指上的银戒指,弯下腰开始研究起来。那是詹米给我的结婚戒指,一枚宽宽的银质指环,纵横交织的高地传统图案中穿插地刻着一朵朵小小的蓟花纹样。

“不!”弗兰克转动着戒指,想把它从我手指上退下,我惊慌失措地大叫起来。我抽出手,握紧了拳头,把它怀抱在胸,用左手牢牢地保护着,那左手上依然戴着弗兰克的金色婚戒。“不,你不能拿走它,我不准你拿走!那是我的结婚戒指!”

“来,你看,克莱尔——”弗兰克的话被医生打断,这时医生已经走到病床另一侧,站在弗兰克身边低头耳语起来。我听见了几个字——“这会儿别折磨您夫人。这样的打击……”——紧跟着,弗兰克站起来,被医生坚持着请了出去,医生一边走一边朝一位护士点了点头。

被新一波的忧伤吞噬着,我几乎没有觉察到皮下注射器针头的刺痛。依稀听见弗兰克离开时的话:“好吧——但是克莱尔,我会知道的!”而后,黑暗万幸地降临下来,我终于睡了很久很久,没有做梦。

罗杰端起玻璃酒瓶,把酒倒进酒杯,待到半满时递到克莱尔手中,微微一笑。

“菲奥娜的奶奶总是说,威士忌能解决所有的烦心事儿。”

“有些药方确实还比不上威士忌。”克莱尔接过酒杯,回敬了他微微一笑。

罗杰给自己也倒上酒,坐到她身边,静静地抿了一口。

“我努力劝他离开,你知道,”她突然放下杯子说,“我是说弗兰克。我告诉他,无论他认为发生了什么,我明白他无法再找回对我的感觉。我说我愿意离婚。他得离开我,忘了我——继续他没有我时已经开始的新生活。”

“但他不愿意这样。”罗杰接下话茬。太阳下了山,书房里开始有点儿冷了,他弯腰打开了老式的电暖炉。“是因为你怀孕了?”他猜测道。

她突然冲他尖锐地看了一眼,接着有点儿自嘲地笑了。

“没错。他说只有无赖才会抛弃一个无依无靠的孕妇,尤其是一个对现实世界的把握有那么点儿虚无缥缈的孕妇。”她讽刺地补充道,“我其实并不那么无依无靠——兰姆叔叔给我留了点儿积蓄——不过,弗兰克毕竟不是一个无赖。”她把目光投向书架。她丈夫的历史著作并排立在那里,书脊反射着台灯的亮光。

“他是个正人君子。”她温和地说,又从杯子里抿了一口酒,然后闭上眼睛,让酒精的气味散发开去。

“而同时——他知道,或许是怀疑,他自己没有生育能力。这对于一个如此热衷于历史和宗谱学的男人是个巨大的打击。你知道,他整天思考的都是那些历朝历代生生息息的事情。”

“是,我可以想象,”罗杰慢慢地说,“可他难道不会觉得——我是说,你怀的是另一个男人的孩子?”

“他可能想过,”她琥珀色的眼睛又聚焦在他身上,威士忌加上回忆让那清澈的眼眸泛起了柔光,“但事已至此,既然他不相信——也无法相信——我所说的关于詹米的一切,那孩子的父亲本身就是一个未知数。如果他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并且说服自己,认为我其实也不知道,只是在创伤的打击下臆造出了种种幻想——那样的话,便没有人能说那孩子不是他的。显然我不能。”她加了一句,带着一丝怨恨的意味。

她灌下一大口威士忌,搞得眼睛湿湿的,于是停下来擦了一擦。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他带着我彻底远走高飞,来到了波士顿。”她继续说道,“哈佛大学给了他一个很好的职位,那儿没有人认识我们。布丽安娜就在那儿出生了。”

一阵烦躁的哭声把我又一次惊醒。一整晚为宝宝起来了五次之后,早上六点半我才重新回到床上。此时睡眼惺忪地看了眼时钟,才七点。浴室里,弗兰克高亢地哼唱着《统治吧,不列颠尼亚》,愉快的声调盖过了哗哗的流水声。

我躺在床上,精疲力竭,抬不起四肢,不知能否忍受住那哭声直到弗兰克洗完澡把布丽安娜抱到我怀里。然而宝宝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那哭声提高了两三个音调,上升到一种间歇性的尖叫,时不时停一下,发出恐怖的喘息。被惊慌驱使,我把被子甩到一边跳了起来,就像战时迎接空袭一般。

蹒跚着穿过冰冷的走廊走进育婴房,我发现三个月大的布丽安娜仰面朝天,放声大哭着。嗜睡的我仍然头昏脑涨,半晌才想起我是在她俯卧在床时离开的。

“宝贝儿!你会自个儿翻身了!”也许是被自己大胆的举动吓着了,布丽安娜紧闭上双眼,挥舞起粉红色的小拳头,放大音量开始号啕。

我一把抱起她,拍着她的后背,对着那长满了柔软的红发的头顶轻言细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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