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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我一边说一边深吸了一口气,“你会这么问很正常。只不过——我的伤口还……没有愈合。”远远没有愈合。我惊恐地发现那伤口其实仍旧皮开肉绽着。我放下玻璃杯,把它搁在手肘边的桌上。如果我们继续讨论这个问题,我需要一杯比柠檬汁浓烈得多的东西。

“是的,”我说,“我都告诉他了。关于巨石阵——关于詹米。关于一切。”

罗杰怔了一会儿,没有回答。接着,他半转过身,只让我看见他侧影强健而清晰的线条。他没有看我,俯身注视着那些弗兰克写的书,封底照片上的他清瘦黝黑,俊朗地向后人微笑着。

“他相信你了吗?”罗杰轻声问。

我感到嘴唇上的柠檬汁有点儿黏,舔了一舔才开始回答。

“没有。”我说,“起先没有。他觉得我疯了,甚至带我去心理医生那儿检查。”我放声笑了起来,但又马上打住,回忆让我握紧了拳头,心中充斥了当时的愤怒。

“那,后来呢?”罗杰转过来看着我,他脸上的红晕已经褪去,剩下的是眼里好奇的影子,“他后来怎么想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我不知道。”

因弗内斯的这家小医院里充满了陌生的气味,闻着像苯酚消毒水和浆粉。

我无法思考,也尝试着不去感觉。比起当年涉险踏入过去,归来之旅要可怕得多。因为去时,关于身在何处、发生了什么等种种问题,有一层质疑与不确信一直庇护着我,而我始终生活在希望里,希望得以逃离。而今,对于身在何处,我已经再明白不过,对无路可逃的事实也确信无疑。詹米已经死了。

医生、护士努力和言善语地照顾我的饮食,但我的世界里除了悲痛和恐惧已容不下其他东西。对他们的问题,我回答了我的姓名,便不再开口。

我闭目躺在洁白的床上,十指交叉紧紧地护住脆弱的肚子。我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穿过巨石阵之前的所见——雨中的沼地和詹米的面容。我知道,如果看久了周遭的那些新事物,脑海里的这些影像会逐渐退却,取而代之的将是护士的身影、床头的瓶花等索然无味的东西。我用一只手的拇指偷偷地按着另一只手的拇指的根部,享受着那个小小的伤口带给我的隐晦的慰藉,那是我让詹米用小刀刻下的一个J字——是他在我身上留下的最后一触。

如此的状态一定持续了很久。我时不时昏睡过去,梦见詹姆斯党起义的最后几天——又一次看见树林里长满了深蓝色真菌的死尸;看见卡洛登公馆阁楼的地上垂死的杜格尔·麦肯锡;看见泥泞的战壕中,那高地战队衣衫褴褛的士兵,沉睡在屠杀降临之前最后的那个晚上。

偶尔,闻到消毒水的气味,或者听见安抚的轻声细语,我会惊叫着、呻吟着醒来,因为这些气味和声响与我梦里回荡着的盖尔语的叫喊声实在格格不入。不久我又会沉入睡梦,把伤痛牢牢地握紧在掌心里。

再次睁开双眼时,弗兰克出现了。他站在门口,一手正把深色的头发捋到脑后,显得有点儿无所适从——难为他了,可怜的人。

我躺在床上,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如同他的祖先乔纳森和亚历克斯·兰德尔,他的面容精致、明朗而富有贵族气息,也有着一样完美的头型和深色的直发。除去五官上的细微差别,弗兰克的脸有一种难以名状的与众不同,既不像亚历克斯的清灵,也不像乔纳森的冷傲,在他的脸上找不到丝毫的恐惧或残酷。他清瘦的面孔流露着智慧与和善,拉碴的胡子和眼窝下的黑影暴露了些许倦意,不用说我也知道他是连夜开车赶过来的。

“克莱尔?”他走到床边试探地问,似乎并不确定我是克莱尔。

我也不是很确定,但仍点了点头,说了声:“你好,弗兰克。”久未开口,我的声音嘶哑而粗糙。

他拉起我的一只手,我没有反对。

“你……好吗?”过了一分钟他问道,一边眉头轻蹙地看着我。

“我怀孕了。”在我混乱的意识里,这好像是问题的关键。之前我从没考虑过应该对弗兰克说些什么,假如我能再见到他的话。然而,当他出现在门口的一瞬,我的决定似乎立刻在脑中清晰地成形了。我要告诉他我怀孕了,他会离去,于是我便能与脑海中詹米的最后一面长相厮守,将他火热的触摸紧握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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