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恨紫衣6(2 / 2)

阿施如往常一样递来浓黑的药汁,看着汉遥毫不犹豫地一饮而下。

不知为何,汉遥每次喝下药,脸色就会白上一分。

几日过去,她的脸色已白得近乎透明,唇色却红艳得几欲滴血。

有时阿施无意间一瞥,会觉得雕花小窗前倚着的,是一具艳尸。

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放下药碗,阿施伸手为汉遥更衣。

褪下柔软轻薄的里衣,阿施的指尖无意间碰到汉遥的颈侧,冰凉而平静。

阿施手一顿。

她不可置信地抬起头,衣衫下的心口处,深可见骨的血洞赫然在目。

阿施哆嗦着手触上汉遥的心口,指下的皮肤一动不动。

汉遥已经没有心跳了。

阿施满脸惊惶,连滚带爬地跑开,一路缩到房间的角落,抱紧双膝,掩面而泣,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她想起,见到汉遥前,沈相单独召见她的那一面。

那时,沈相握着她的卖身契,像是攥着她的咽喉,她跪在地上,膝盖像被百蚁啃噬。

沈相意味深长地对她说:“不要看,不要听,不要说。”

不要看,不要听,不要说。

阿施将头死死地埋进双膝,泪如泉涌,是惊惧,更是伤心。

怎么会这样?

良久,她听到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阿施抬起头,汉遥已经穿好了寝衣,挡住了那恐怖的血洞。

汉遥走了过来,蹲在她身边,平视着她。

阿施看着那双乌亮却呆滞的眼睛,泪水又不受控地淌出。

汉遥没有笑,冰冷而僵硬的脸紧绷着,她抬起手,一如儿时那般,轻柔地擦去她的泪水,说。

“别怕。”

—————

入夏了,曲廊下的清塘挤满了圆圆荷叶,翠绿的叶子连成一片,浮于塘面,被烘热的夏风一卷,泛起层层绿波。

汉遥睡在栏杆边,垂下的手轻触水面,引得几尾红鱼聚来,贴着她的指尖吮吸。

她是被沈相叫醒的,天热得吓人,沈相却还是一身端正儒雅的长袍,额头一丝热汗也无。

汉遥懒懒地掀起眼,勉强坐直了身子,一边用帕子擦着手指,一边迟钝道:“爹。”

沈相也不恼,只道:“怎么又睡着了?”

汉遥顿了顿,她如今反应极慢,一句话要想半天才能说出来,“我有些乏。”

沈相盯着她懵懵懂懂的眼,“来年春天,你和晏昼的婚期就该到了。”

“唔……”汉遥垂下眼,“这么快吗?”

她扁了扁嘴,道:“我不想这么早离开爹爹。”

“你呀,”沈相呵呵一笑,“都十六了,再不嫁就是老姑娘了!”

“爹爹嫌弃我?”汉遥眨了眨眼睛。

沈相看出她是在故作伤心,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爹怎么会嫌弃你?”

说罢,自怀中拿出一张素笺。

“晏昼送来的,邀你明日去听戏。”

翌日,晏昼果然来了沈府。

汉遥掀开幂篱一角,往外窥去,车马粼粼,行人如织,不知哪家郎君打马而过,鲜红的马鬃在空中摇荡。

晏寒走在她身侧,月白色锦衣随着步履微微摇曳,暗纹流淌。

他们一路到了十音楼。

小厮递来一折戏本,今日唱的是《恨紫衣》,讲的是貌美婢女和风流少爷的故事。

婢女和少爷朝夕相处,二人情愫暗生,无奈少爷爹娘棒打鸳鸯,暗地里打死了婢女,并哄骗少爷是婢女贪慕荣华,给当地富商做了小妾,活生生拆散了这一桩有情人,故事最后,少爷愧对婢女,又不敢违背孝悌之道,在城外吊死了。

这戏有些年头,汉遥也略有耳闻,如今刚巧演的是最后一出《紫衣》,少爷在乱葬岗发现了一具面目不全的女尸,身上穿的刚好就是少爷当年赏给婢女的紫色衣裳。

台上悲欢离合,台下却不安宁,忽然,楼门口一阵喧哗,生生打断了小生痛苦的哀叹。

十音楼接待的人一向非富即贵,断容不得宵小作怪,惊了贵人,晏昼面色一沉,只见楼外次第走过数名梳着高髻的红衣女官,袖口裙摆处均缀金色云纹,熠熠有光。

是公主矫撵经过。

楼内倏地一静,晏昼忙拉着呆愣的汉遥跪地行礼。汉遥垂着头,从她的角度,自然看不见公主真容。

微风拂过,送来一阵轻巧的铃声。

叮铃铃,叮铃铃。

是矫撵四角吊着的金铃,雕饰繁复,精巧玲珑,为宫内的能工巧匠□□,铃声特殊,世间无二,唯独皇室可用。

矫撵同渐消的铃声一并远去了,晏昼直起身,却见汉遥还怔怔地望着留下的辙印,眼神竟意外地清明。

但下一刻,她又抬眼望过来,乌黑的眼瞳如往常一般,无一点神采。

兴许是看错了罢,晏昼想。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