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恨紫衣6(1 / 2)

汉遥的身体一寸一寸地冷了下去,血液带着生机一滴滴地流逝着,她感到四肢无力,头晕目眩。

汉遥看着沈相冲上来揽住她的尸体,急切地呼唤着大夫,也看着他捏住她的脉搏,神情由震惊悲痛逐渐变得冷漠,眼底的红慢慢退去,变成死水般的墨色,像一团没有火星的灰烬。

无波无澜,无喜无悲,无情无义。

汉遥想,她该难过的,她最亲近的人,从始至终对她没有一点真心,但奇异的,她竟反倒感到一丝久违的快意。

她终于看透了沈相的真面目,终于从“丞相独女”这一长久的**醉骨的甜梦中彻底苏醒。

过往种种,皆如泥沼。

她该脱身了。

闭眼前,她最后看到的,是一点寒凉的银光。

书房外,晏昼手持银箭,站在远处。

她看着晏昼手中的那张弓缓缓拉开,弓弦弯出一道圆润的弧度,如十五的满月。

他要杀她?

银箭离弦而出的那一刻,眼前一切骤然暗去。

听说人死之前,五感中最先消失的是形,最后消失的是声。

但晏昼没有杀她。

箭矢掠过她的发间,带来一缕疾风。

黑暗中,汉遥听见耳侧一声清亮的脆响。

“啪。”

琉璃子,碎了。

——————

阿施再次见到汉遥,是在院子走水后的第三天。

彼时阿施还在偏房休养,对走水一事浑然不觉,直到水龙喷涌的水声惊醒了她的疲梦,她才跌跌撞撞地跑到院子前。

整间院子已化为灰烬,汉遥也不知所踪。

三天后,沈相带回了他的女儿,安置在自己附近的偏院。

汉遥回来后,虽举止如常,谈笑依旧,但阿施总觉得不对劲。

小姐的神色总有说不出的僵硬,像一支栩栩如生,却没有香气的假花。

她的精力也差了许多,平日里醒少眠多,清醒的几个时辰也恹恹的,不是在床边绣她的茉莉花绢帕,就是靠在书案上勾花鸟,眼神木讷而呆滞。

阿施觉得诡异,青儿却不以为意。

“寻常的小姐妇人不都是如此吗?”青儿道。

也是,阿施想,昶国风俗保守,寻常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该是如此。

但她总觉得,小姐不该如此寻常。

汉遥如今虽也算贵女典范,行为举止无不有礼合宜,但她幼时却不是如此。

阿施刚入府时,比汉遥大了两岁,身形却比她还要瘦小,被汉遥提作贴身丫鬟后,便日日跟在她身后,朝夕相见,寸步不离。

小汉遥性情活泼,凡是很有主意,常常做出些惊人之举,府中除了沈相,无人能压制住这个混世魔王。

是夜,汉遥吹灭了蜡烛,背着熟睡的侍女,拉着阿施去沈相的院子里摘槐花。

槐花树生得高大,枝繁叶茂,树根足有一人合抱,阿施怕得厉害,抱着灯笼不敢上去,汉遥让她呆在树下,自己踢下两只缀着白兔毛的粉鞋,赤脚就爬了上去。

阿施仰头,看到汉遥坐在白茫茫的槐花间,层层叠叠的裙摆如花散开,两条青色的裙带迎风摇曳,她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天上的满月,任由雪一样的月色淋满全身。

阿施问:“小姐喜欢月亮吗?”

汉遥摇了摇头,“不喜欢,月亮上坑坑洼洼的,一点也不漂亮。”

这与阿施印象中皎洁圆满的月亮大相径庭,但她一向对汉遥很信服,因此第一反应竟是相信,“真的吗?”

汉遥愣了愣,说:“我也不知道,只是心里这么觉得。”

说罢,她沉默下来,神色很是哀伤。

须臾,在阿施的惊叫声中,汉遥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上枝头,足尖踏着那一点细窄的枝干。

风扑簌而来,卷起她繁复美丽的衣裙,粉蓝色的袖袍迎风猎猎,像是一只展翅欲飞的鸟雀。

汉遥低头,对上阿施紧张的双眼,阿施第一次看到那样苦涩的眼睛,如寂寥空山。

她冲阿施盈盈一笑,从枝头跳了下去。

阿施吓得魂飞魄散,赶忙追上去,扶起倒地的汉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慌张道:“小姐,你怎么跳下来了?”

汉遥默了默,道:“我刚刚突然觉得,我好像可以飞起来。”

阿施万万没有想到是这个理由,急得眼泪一串串落下,哭道:“小姐你吓死我了!”

汉遥抿唇一笑,抬起手,轻柔地擦去她的泪水,道:“别怕。”

但第二日,沈相就下令砍掉了槐花树。

百年老树,一夜倾倒,雪白的槐花自半空纷扬而下,像抛洒的冥纸。

人人都说,沈相爱子之深,令人动容。

阿施却觉得,那些深厚的爱更像是一根根透明的线,死死地捆住了汉遥。

而十六年来,这些看不见的线一圈又一圈裹住她,让她变得沉静而内敛,像涓涓的细流。

而如今,阿施想,连那一点细流也被掐灭了。

汉遥彻底成了一潭死水。

沈相对外称,小姐受了惊吓,身子更加孱弱,因此一日需服两次药,早晚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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