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二十五25(2 / 2)

大宋朝的杨家将,一门六子,满门忠烈,松仁市的杨家将,也是,一门六子,满门忠烈。不同的是,松仁市杨家六个儿子,都活着呢。

杨家本来不在松仁市,老家是松针县的。松针县后甜水沟子村,是个大村子,村子依山傍水,村民耕种捕鱼,人口兴旺。抗日战争的时候,日本人在大松,干了不少坏事,在这片土地上就实行过“三光”政策。一九四一年,日本人在后甜水沟子村制造了后甜水沟子惨案,在该村进行了大屠杀,全村一千七百多人,死了一千四百多,无论妇孺老幼,格杀勿论,惨绝人寰。跑出来的年轻人,深含国仇家恨,组成了复仇队,以暗杀,偷袭的方式,与日本人周旋斗争。半年多之后,复仇队终于找到组织,被编入了八路军某团,归入正规领导,并经上级同意,单独成立了复仇小分队。

就在大松这片土地上,八路军和日本人进行了不屈不挠的斗争,文字里,那就是一句话,现实里,那是大松人的血和泪。复仇队从来都没有忘记自己乡亲父老的血海深仇,后一年,终于追踪到了当年下令屠杀后甜水沟子村民的日本指挥官佐佐木。佐佐木正带领军队在某处行军,复仇小分队向组织请战,组织批准。那一战,复仇队战士各个争先恐后,以几十人歼敌数百余,战后,在战场上找到了的佐佐木尸体,已经被乱刃分尸了。

纪念馆仍在,如今去松针县后甜水沟子村大屠杀纪念馆,仍旧可以看见当年日军屠杀时留下的残骸遗迹,留做永远的罪证,复仇队队员的名字,就刻在纪念馆的墙上。

往事已远。

杨家祖父的名字,就在那面刻着复仇队员名字的墙上。杨家祖父,在大屠杀的时候,二十左右,带着自己十岁左右的小弟弟,逃了出去,之后加入复仇队,参加了手刃佐佐木的战斗,日本人战败之后,杨家祖父随军南下,之后再未还家,解放之后,政府为杨家送来了烈士骨灰,烈士为国捐躯。大屠杀时逃出来的小弟弟,长大成人,也参了军,参加抗美援朝,为国战死,捐躯异乡,连骨灰都没有回来。青山处处埋忠骨,何必马革裹尸还,杨家又多了一个烈士。

杨家祖父留下一子,就是如今杨家六子的父亲。杨父因为是烈士遗属,国家给安排了正式工作,从松针县来到了松仁市国有大矿里上班,杨父没有参过军,这可能是他一生最大的遗憾。杨父结婚后,只生儿子不生女儿,一连生了六个儿子,六个儿子中的四个,都被杨父送入军队,入伍参军。老大老二都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上过前线,立过战功,如今光荣复员,都在大矿上班,老三因为身体原因未能参军,老四和老五正在部队服役,六儿子还小,没到参军年龄。

纪老大要找的,就是这个满门忠烈杨家将。

国有大矿在松仁市有四个矿区,四个矿区中历史最悠久的叫东庄矿,东庄矿早在清朝末年就已经开采了。纪老大来到了东庄矿武术队。武术队在一排平房其中的一间,这排平房里还有东庄矿妇联,计生办,老年活动站。纪老大推门进武术队,大屋子里靠墙一排兵器架子,另一边一排椅子和一张小桌,中间是空旷的穿堂大厅,有两个大柱子,这是两间房子并的一间,格外的大。纪老大看见小桌上大茶缸子里新沏的茶叶水还冒着热气,知道有人,就坐下来等。大棉门帘子一挑,进来的,却是一个大姐。大姐是隔壁妇联的,问,“你找谁呀?”

纪老大欠欠身,说,“我找杨大哥。”

大姐说,“哦,杨老大啊,我给你叫一声吧。”

纪老大说,“谢谢大姐。”纪老大坐着,等着,看着。

大松人好武,尤以松仁人为甚,松仁人好武,尤以东庄人为甚。东庄武术队早在清末就成立了,只是名字历经变化,以前叫过护矿队,也曾经改过武术馆,到如今才改名叫武术队,并编制在东庄矿。东庄武术队的兵器架子,据说好几十年的历史,抗日英雄的刀枪曾经架在上面过。建国后东庄武术队还参见过好几次全国的武术比赛,得过奖。表演比赛行,实战不一定能打,但是东庄武术队里,都是善于街斗实战的。七八十年代,东庄一带男性居民的主要娱乐方式之一,就是在小树林里头切磋武艺,从九十年代,娱乐方式越来越多,电视机也开始普及了,歌厅舞厅也有了,这种切磋武艺的娱乐方式就逐渐没有了,到了后来,都变成老人打太极拳大妈跳广场舞了。

东庄武术队隶属东庄矿保卫科,跟□□完全不是一回事儿,但是即使h社会也不敢惹东庄武术队的成员,惹了一个,就惹了整个武术队,搞不好就有十几个壮汉拿着去家伙找你,就连隔壁妇联的大姐,也别惹。杨老大退伍后分配到东庄矿保卫科,喜欢跟武术队玩,几乎天天在这儿聊天,切磋。

杨老大来了,后面还跟着两个武术队的队员。纪老大站起来,说明了来意。

小桌上大茶缸子里的茶叶水就是杨老大沏的,他拿起来喝了一口,眉毛眼睛嘴都拧到一起,皱的跟个包子一样,这是在想问题。杨老大脸上负过伤,从左嘴角下面到脖子耳后都有疤,这一皱看上去更难看了。两个武术队员插着袖筒开始讨论,一个说,“我C他妈的,哪来的,这么狂,找上家门来了。”一个说,“让人堵着家门口打了?你们平时在松仁不都牛的不行吗,现在让人打的跑?”

纪老大也插着袖筒,也不搭理他们,就看着杨老大,说,“去不去一句话,不去拉倒,我们再找人。这帮人狠,下死手的,你想好了。”

杨老大说,“你们找的都是什么人啊?”

纪老大说了几个人的名字,杨老大点点头,说,“行,我去,带着我们家二小子,一起。”纪老大说,“你有家伙吗?”杨老大说,“你给二小子准备家伙吧,我保卫科上有应手的。”

纪老大点头,说,“晚上七点,八一井。”就要走。

杨老大说,“等等。”纪老大一脚迈出了门槛子,停住,回头。杨老大说,“给钱吗?”纪老大说,“给,晚上井上直接给。”

杨老大说,“给钱我不去,我不要钱。”

纪老大说,“为什么不要?”

杨老大说,“我是刘庄矿上班的,我不是卖命的,我去是因为有外边人打到大松来了,打死了我们大松人。”杨老大是个有正气的人,看不上混社会的,看不上贪财忘义的,他不会和h社会同流合污,h社会的钱不会收。他出手,那是保护家园的义气,和“谁叫我身手不凡”的自负,只是大松男儿脾气,冲动了点儿,又狭隘了点儿,忘了国法了。纪老大冷笑了一下,说,“晚上你跟飞哥说吧。”迈步,走了。

加上杨家两个,一共十二个人,都是受过专门训练,上过前线,经过枪林弹雨,见过坦克大炮的。各个手里拿的,都是□□火拼最硬的家伙了。还有人问小飞呢,“哥,带俩炸药包不?”纪老大都皱眉了,听小飞说,“拿着。”

纪老大问,“飞哥,咱们怎么打?”小飞骂道,“C他妈的,你还问我怎么打?往死了打!枪口往上抬,都给我打死,一个也不让他们活着出大松。”一般打仗,枪口略朝下,照着下盘打,打伤不打死,对方人一散,就算大获全胜了。枪口往上抬,那就是往胸口和脑袋打了,那可就要人命了。

纪老大也嘬牙花子,但是也不能说,毕竟他只是干活的,钱拿了,没说话的份儿。小飞想了想,忽然跟身边左右的人说,“你们谁都不许告诉我哥啊,谁说出去,我不饶了他。”

张小飞这是怕黑狗知道了,不让他打。这么着打,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要有多少人把命丢了,就是自己给自己找事儿。死了两个人,自己还差点让对方一枪崩死,小飞脑子一热,不计后果,他谁的话都可以不听,但是万一黑狗知道了,不让他去,那就难办了。张小飞急了阎王老子都不怕,就是不能把他哥的话当耳旁风。

一支敢死队,要去屠杀。要不是任老板,真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了。

任老板派来跟着小飞料理事情的手下,也知道了,自然要跟自己的老板汇报。这事儿跟任老板没什么关系,但是任老板毕竟是以后要当大松首富,传闻在澳门输了两个亿也未见伤筋动骨的人,眼界,心胸,思路,都比一般人开阔很多,他不能眼看着这件事这么越走越远,既然是在松子县打的,他总得管。任老板给黑狗打了电话,但是并不是马上就打的,而是等小飞组织的敢死队走了,两军已经快到桥头对峙的时候,才打的。这就既成全了小飞,又成全了黑狗,更成全了他自己。

这种送死的仗,纪老大打过,古人说的好,要一鼓作气。如果不是当天晚上就出发,如果要再过一个晚上,那这个晚上就基本跟生命最后一晚一样,根本睡不着,都是煎熬和恐惧,这种恐慌直到端起枪来开火的那一刻,才能到头。这次,没有跨夜,壮志没有在漫漫长夜的平静里消磨,十二个人热血沸腾,坐在车里,直奔前线,另跟了十几个人,都不是真预备打仗的。

这一次比昨天更晚了一些,天已经全黑了,四周格外寂静,飞哥下令,把往桥头走的路给封住,不让路人往来,自己带人径直来到了桥头。

昨天对方人少,反而打赢了,今天,飞哥来的人更少。对方来的人比昨晚多了些,同时也多了几把三十几个人,往桥头一站。天色比昨天更晚,四处荒田野树,一片漆黑,朔风簌簌,冷枝条条,两帮人在桥头相聚,双方都已经不是人了,已经变成了地狱出来锁魂的恶魔,不知道谁开的第一枪,没有任何喊话,也没有任何仪式,黑夜中,红色的火光瞬间就突突乱闪起来,橙红交错,黑暗中异常恐怖。每一处火光,都是地狱的裂口,枪声一片,硝烟的味道迅速弥漫开来。远看的人,心里只有恐怖二字,躲在河边枯草里任老板派来看情况的人,赶紧给任老板打电话,声音都带着哭腔了,“老板啊,不好了,快想办法吧,这边真打了。”

人在战争中会丧失人性。屠杀无辜百姓的日军士兵不是禽兽,让他们变成禽兽的,是战争。在此时的情境下,十二个人,都重拾了战争的记忆,以为自己又回到了烽火战场。据说,小紧市的一位社会大哥被杀,妻子为了给他报仇,重金找来了七个缅甸人,这七个缅甸人,围剿了三十多个社会流氓,传闻大姐为夫报仇,全部格杀,也是狠的让人后背发凉,果然是女人狠起来,就没男人什么事儿了。当时本地人并不能理解缅甸人怎么就这么厉害,直到后来眼界开阔了,知道了金三角缅甸雇佣兵,才明白了这种七个人屠杀三十几个人的可能行。这七个流浪大陆的缅甸人,极有可能就是为了躲避仇家、被迫流落异国的、和政府军对着干的金三角毒贩训练出来的雇佣兵。

谁在烽烟彼岸,谁在黄金海岸。

十二个真的猛士,一个恍惚,梦回了少年。对方纵是再厉害,也是扛不住的。东北纯牌h社会,真狠,还在扛着,那边,肯定也是有狠人的,但是真正还在上手打的,也是就不过十个人了,剩下来的那二十几个,早躲到了后面,不敢往前走了。

这种近距离对杀,再往下就不可收拾了,这时,远处传来了警笛声。大概警笛声音的频率也是经过慎重挑选的,在乱枪声里,也依旧具有极强的穿透力。小飞站在后头,听的清清楚楚,警笛声是从自己这边传来的,应该是松子县的警察来了。小飞依旧热血上头,朝带来的人吼,“给我把路封好了,不许警察过来!”

手下人为难了,咱们毕竟没有扯大旗造反,拦着警察不许过来,小飞敢,他们还真不敢。警察来了,把火拼的人堵在了桥头。

纪老大说,“别打了,飞哥,差不多了。”

双方混战的人也听到了警笛声,乱枪没有马上停止,但是逐渐的弱了下去。很快,对面,桥东边,也响起了警笛声了。对方毕竟不是在自己的地盘上,警察从自己背后来了,李老三怕被抓到,立刻打呼哨,人顺着河沿撤了。对方跑的真快,那边警察比这边来的晚些,警车还没到,对方人就跑光了,黑暗之中,看不清楚伤亡,桥上陡然安静,就剩下张小飞的人了,被桥西边松子来的警察堵了个正着。

张小飞斜眼看来了的警察,小飞这边现场的人也都没有动,原地立着,看一群警察过来。其中一个应该是领导的人,说,“你们这是干什么呢?”声音大不大,而且并不严厉,有点长辈责备晚辈的意思。警车就在桥头外头的公路上,警灯闪着,警笛还鸣着,张小飞也不知道来的到底是什么人,此刻脑子也冷静下来了,也没有敢造次,问,“你们是分局的还是派出所的?”

那人说,“你还审起我来了,看看你们,像话吗?没王法了?”

正说着,桥西边嘻嘻哗哗的,又来了好几个人,带头的正是任老板。任老板似乎是受不了冷风,裹着棉大衣缩着手脚,佝偻着腰,小步匆匆的过来,先跟警局的点头,“李所长,你们来了,我是老任。”黑乎乎的,看不清,任老板自报家门,然后又跟小飞打招呼,半责备的说,“小飞啊,大半夜的,这是干什么呀。”

李所长也点头,“任老板,你怎么也来了。”

任老板跟李所长说,“你都来了,我还敢不来看看?”又朝小飞,“大半夜的,干点什么不好,出来打架。”

这边说话间,早有任老板手下人朝桥头十二位示意,这十二位,也有人受了伤,但都能自己走,这时候,连疼都不觉得了。桥头窄,又站了诸多警察,十二位将枪一背,掩在身后,目不旁视,就像两边没人一样,一个接一个,鱼贯从警察中穿过,下了桥头,上了公路,钻进来时的面包车,一溜风,走了。

事后,当事人说,“警察站着,心里发怵,万一不让走,直接给抓了怎么办?假装没看见,赶紧跑。”警察大概心里也发怵,一群亡命徒,手上沾满鲜血,万一哪个脑子一抽,抬枪给自己一下怎么办。等彼此都当看不见对方,走远了,心里才都踏实了。

这些人走了,任老板朝小飞使眼色,小飞大踏步一转身,昂首阔步的,也走了。任老板拉着李所长,说,“都没事儿了,咱们也走吧,到我那里去。李所长看这边人已经散了,搓着手,说,“我先不走呢,小紧那边也来人了,我走了不像。”任老板说,“行,我等会你,一会儿咱们一起走”李所长说,“你等我干什么,这么冷的天气。”任老板说,“我等着。你也冷啊,一会儿到我那喝杯热酒吧。”李所长抱怨,“不省事,大冬天的,不歇歇,天天打。”任老板笑道,“打就打,不打要警察有什么用啊。”这话也没错,这一架,李所长绝对发财。两人说笑着,小紧那边的警察也过来了。两边警员碰面,查点死伤人员,立案调查,各种流程,不在话下。

报警的不是别人,正是黑狗。任老板给黑狗打了电话,黑狗是个有分寸的人,他怕死的人多了,花钱太多,不好解决,但是,现在,谁还能拦得住小飞?黑狗说,“老任啊,报警吧,警察去了他就不打了,松子警局你熟,你给操操心吧。”任老板说,“黑狗啊,你报警吧,我不敢报啊,我怕小飞埋怨我。你放心,有我在,报警啥事没有。”

荒山野冷,李老三的人早跑的无影无踪,跑不了的,就是那横尸桥头的。

在白天,在生活中,每一条生命都鲜活有力,在黑夜,在此时,生命就如尘埃,血色,渗入泥土,就像根本不存在一样。纪老大带人出去打架,人死在外头,有尸体能见父母家属的,也有只能捧回一坛骨灰的,更有骨灰和尸首都见不着的,无论是哪一种情况,纪老大跟家里人说的都是,人在外面上班,出了意外死了,再送上钱,一律说是上班单位给的赔偿金。大多数家属并不知道孩子在外头的真实死因。无论如何,工伤意外死了,总比打架打死了让亲人好接受,也省去麻烦。至于李老三如何向死者家属交代,就不得而知了。

按当时的情况,一座桥分两地,属地管理,小飞这边归大松警察管,李老三被小紧通缉。李老三本来也不是小紧人,不知道跑到哪里去,谁也找不着了。松仁市这边,抓了几个小飞的手下,替老大顶了罪,进去呆些日子。进去的小弟小飞绝不亏待,给钱,在里面有照顾。小飞话付前言,李老三那边死了人,这才给死了的两个兄弟入葬。

那时候,火拼,死人,到底是怎么一个样子,可能还有人知道,但是已经没人说了,就算有人说了,也不一定有人信了,年轻人永远看不上半老头子吹嘘自己的当年勇,江山代有人才出,时代要进步,岁月只向前。埋没了红尘往事,逝者的坟头已经长满了荒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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