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4(1 / 2)

天气开始转凉了,农村开始包谷米。李小婉主动要求去给纪久家帮忙,纪久笑道,“你城里人哪会干农活,来玩就好了。”

男人们在地里劈玉米,装车将玉米拉回家来,扔在场院,女人和小孩就坐在场院里剥玉米。几家的亲戚聚在一起,一起收,一起剥,一起分,这样可以提高劳动效率。

男女平等是随着生产力的提高、人类的进步才提出来的口号,即使在三十年前,在拉玉米还要靠平板车的农村,男女分工还是十分明确的,体力活都是男人的,女人们坐在场院地上说笑着剥着玉米,皮子和须子扔开,晒干了可以烧火,小孩子绕着跑来跑去,将最嫩的玉米直接放在嘴里咬出奶一样的浓汁。纪久带着李小婉在在一旁生起一团篝火,把玉米架上去烤,好几个小孩子就像小鸡一样蹲在一边看着,都叫着,“哥哥,我也要烤玉米,给我也烤一个。”玉米烤的外焦里嫩,李小婉看着纪久将烤好的玉米一个个分给小孩子们,自己还没有吃上一口,不由的咽口水。不知哪个亲戚家的大婶儿喊,“久小子,你就不干正事儿吧,你看你这么大的哪个不去干活了,就你瞎玩。”

小孩子拿了玉米就一个个跑开了,李小婉终于拿到了自己的玉米,咬一口,看看纪久被烟熏的黑黑的鼻头,开心的笑了,忽然想起纪久也还没吃,就把被自己咬一口的玉米递过去,纪久迟疑了一下,也吃了一口,李小婉笑地更甜了,大口吃起来。纪久也笑了。

小婉认识的人,只看见了邵平,六胖子他们其余的人都是附近村子的农民,自己家也有玉米要收,各忙各的去。这些人,实在也不好界定他们的身份,也许说他们是农民还更准确一些,替老板平事儿只是副业。

纪老大在哪里根本就找不着,他混在一众皮肤黝黑满身汗臭的人中毫不起眼,就是普普通通一个农民,邵平却格外出众。只有他的上衣还是整齐的扎在裤子里,个子又稍微的高出众人一些,扎着一个小辫子,举手投足都散发着与此情此景格格不入的气质。

李小婉说,“平叔不是咱们这儿的人。”

松仁市人说话带着浓郁的口音,音调上拐下窜,行云流水,连学校老师上课都操着一口松仁话,如果生活中哪个松仁市人说普通话,那恐怕会被周围人的白眼瞪死。邵平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肯定不是本地人。纪久点点头,将最后一个属于自己的玉米烤好了,那一团篝火也熄灭了。

“平叔是外省的,当兵的时候和我爸一个连。”

“怎么来咱们这儿了?”李小婉问。

此时邵平正将一车的玉米倒在地上,有人在旁边歇着了,纪老大跟邵平说话,那意思好像是让他也歇会儿。邵平仍旧是没有休息,拉起车来。他头上的小铃铛应当在一直叮当作响,只是这么多人的喧哗,听不见。

纪久说,“为了躲事儿。”

“什么事儿?”

纪久吃了几口玉米,似乎并不想说,过一会儿还是说了。“杀人,他媳妇让坏人qj了,这事儿判不了死刑,他就把qj他媳妇那人给杀了。”顿了一会儿,纪久幽幽续道,“当时他媳妇肚子里有孩子了,到医院孩子已经没了,他媳妇就直接从医院三楼跳下去了,头正碰在花坛上,当场就死了。两条命都没了,这事儿不能怪平叔。他头上那个小铃铛是他媳妇平时带着的,他改了个样扎头上了。他从家里逃出来,什么都没带,就带了这个。这些年没见他离过身。”

李小婉觉得眼睛发热,已经哭了。纪久看着她,笑道,“这就哭了?”李小婉很不好意思,背过身去用手去摸了个干净,死不承认的说,“我没哭,你看错了。”正此时,外头路上传来了汽车的声音,人们都循声看去。

三辆汽车,两辆小轿车,一辆却是看着眼熟,似乎是鞋厂里纪老大他们的面包车。从头一辆车上探出一个脑袋,喊道,“纪老大在这吗?”邵平正拉着一车的玉米跑回来,把车扔下擦汗,车里人看见了朝他挥挥手。纪老大从人群里出来,喊道,“我这儿忙着呢,怎么今天来了?”车里人喊道,“服你了,还收玉米呢,都烂地里值几个钱。”

瞧不起地里长的粮食就是瞧不起地里干活的人,村民们都不乐意听了,七八个叉着腰,朝着车里看。车里人一笑,把脑袋缩回去,别惹村民,他们可不管你是谁。他喊了句,“我到你家里去等你。”

来的是大栓子的人。大栓子手下有两位大将,一个叫大龙一个叫二龙,亲兄弟俩,大龙能打,二龙善文,来者是大龙手下的,人称小湘西或者西哥,因为他父辈是湘西过来的。小湘西瘦高个,穿个短袖,把袖子拽上去露着胳膊上的肌肉疙瘩,尖尖的下巴,男生女相,按现在的标准,不用美颜就可以当网红。

小湘西是给纪老大送钱来的,他把麻袋往桌子上一扔,那桌子很大,红油漆都掉了,看着很有年月。纪老大拿着一条毛巾掸着自己身上的玉米须子,说,“怎么今天来了,今天收玉米。”

小湘西嘿嘿的笑着,“不要我拿走。”

纪老大也笑道,“你拿。”

小湘西笑道,“干活不着急要钱的,整个松仁市就你了。”

纪老大也笑道,“看给谁干,给栓哥干活,会差我钱吗?”

小湘西笑道,“钱给你了,还有件事儿,你一个兄弟扎了我的人。”纪老大甩完了衣服上的草叶子和土渣子,倒碗水,边喝便问,“谁呀,为什么事儿?”

这事儿也不奇怪,大哥们都是朋友,但是低下小弟太多,一层一层下去,谁也不认识谁了。别说是两个大哥的人,就算一个大哥手下的,认不认识的都有可能干起来,通常能自己解决的就自己解决了,解决不了的就往上找人了。虽然纪老大给大栓子办事儿,他手下有人把小湘西的人给打了,也很正常。

小湘西一扬手,外头拽进来一个年轻人,让人架着,脑袋耷拉着,看样子已经给收拾得不轻了。纪老大不认识这人,仍旧慢慢的喝完了水,问,“谁呀这是?”

小湘西说,“难道不是你的人?”

纪老大摇头,小湘西说,“靠,他可开着你的车呢。”

纪老大把水碗放下,“尾号748那辆?”“嗯哪。”小湘西说。

“C你妈的。”纪老大上前两个耳光飞起又是一脚,“我那车让人偷了。”

纪老大停在鞋厂院子里的面包车有时候就忘了拔钥匙,一般都是没事儿的,就在昨天晚上,一辆车忘记锁,竟然丢了,纪老大冲冲大怒。可是这事儿还真不好办,没处去找,今天又忙着收玉米,没想到小偷被小湘西抓回来了。

小湘西笑道,“我看见这车停路边,知道是你的,以为你的人,过去打个招呼,结果这小子上去就给我兄弟扎了一刀,开车就跑,我就追,追上了把这小子拽下来,这小子真他妈的能打,把我四个兄弟都打了,我差点抓不住他。”

小湘西看着那个已经被揍得拖着没法走路的小子,说,“一句软话还没说呢。”那人抬起眼皮,脸肿的跟馒头一样,眼睛里还是不服的神气。小湘西看着不顺眼,又给了他一脚,纪老大却看这眼神欢喜了。

相似的人有着相似的眼神,一眼就能认出属于自己的人。

纪老大笑道,“还不服啊。”

小湘西说,“我还以为他是你的人,要不我早打死他了。”据说小湘西在监狱里,因为长得好看有人想把他当女人,就直接被小湘西打死了,要不是大龙托关系,他也活着出不来。江湖人都知道,西哥记仇,牙呲必报。这个人拿刀捅了西哥的人,又“拒捕”,到现在胳膊腿竟然一条没断,那就是西哥给了纪老大面子——也不是他多看重纪老大的面子,只是不给纪老大面子就是不给自己大哥面子罢了。

纪老大看这小偷,非常年轻,跟自己儿子几乎差不多,心里更是喜欢,问那小偷,“这么好的身手,一个人能打这么多,当小偷?”在大松江湖上,扣皮子是件不齿的事情。

偷,江湖行话扣皮子。每个地方的社会形态不一样,据说有些地方,扣一手好皮子的才能当社会大哥。在大松不行。大松社会人自诩清高的认为这是因为大松社会人有底线、人性好,其实,这和人性没关系,还是经济决定的,大松有资源,掘地三尺,不是煤矿就是铁矿。

那人吐了一口血沫子,说话含含糊糊的,因为牙掉了几颗,“我不是小偷。”

“那你偷我车,”纪老大说,“偷东西还不是小偷吗?”

年轻人神气黯淡了一下,任你怎样,一句话不说了。纪老大笑了,这人的脾气他也喜欢。

纪老大要人,要不怕死浑不吝的人,这种人不好找。舍命的人。两军对垒,近距离之内,枪口相对,一是拼武器,二是拼胆气。有这种胆气,敢迎着枪火一步步往前走的人,不好找。

李小婉曾和他们有这样的对话。

李小婉问六胖子,“表叔,被枪打上什么感觉?”六胖子说,“那得看打到哪儿,要是从身上穿过去也就一机灵,要打骨头上那就是一麻。”

李小婉问,“表叔,你怕吗?”六胖子说,“怕,怎么不怕啊。尤其是手里没枪的时候,心里突突,可是枪一到手里就觉得有根了,枪一响,就不怕。怕也没用,上呗。”李小婉问,“你为什么不干点别的?”六胖子遗憾说,“我不会干别的。”小四冷笑,“你直说干这个来钱快。出去两三天就好几万。”小四指着邵平,说,“不为钱的就他了。”邵平在一边用玉米皮子编小动物,他用玉米皮子编出来的小动物活灵活现,“他为了早点见阎王,找他媳妇去。”六胖子哈哈笑,纪老大瞪小四一眼,“胡说八道,伸舌头。”本地习俗,说了不吉利的话吐一下舌头就把不好的话吐出去了。小四笑着,“他妈的,你让女人伸舌头习惯了吧,我不会。”纪老大这个人迷信,最讨厌听不吉利的话。

纪老大收了这个小偷。这个小偷,大家都叫他小虎子,那年才十八岁,是不远一个村子的农民。小虎子其实是个好少年,松仁市的厂矿多,他九年义务教育结束后就去了附近的一个矿里上班,本来家境不错,但是前年父亲车祸,撞成了植物人,家里把钱都花没了,今年母亲生病又要钱,家里已经砸锅卖铁了,还差很多的医药费,妈妈就在医院等着手术呢。小虎子年纪小,莽莽撞撞,去当了贼。头一次当贼,让小湘西的兄弟一问就慌了,才有了后面的故事。

纪老大很看重他,一个十八刚成年的小孩子,打了四个二十几岁正当年的,这个小孩,未来可期。纪老大给虎子妈妈出了医药费,小虎子当场就给纪老大跪下了,“你就是我大哥,就是我亲爸,…”这辈分论的实在让人尴尬,小虎子愣头愣脑的。

后来小虎子说,他压根就不会开汽车,偷车那次是第一次开车,竟然开起来了,开走了也不知道去那里销赃,就瞎开乱转悠,可见他就是个愣孩子。

纪老大问,“家里还有兄弟吗?”“有两个姐一个哥。”小虎子说。

“那就行。”纪老大点点头,他不愿意招独子,万一人没了,家里父母没人养活。纪老大说,“钱是我借给你的,你跟着我干,挣钱还我。”小虎子愣愣的看着纪老大,半天什么也没说。纪老大说,“你要不愿跟我干也行,钱还借给你,你慢慢还,还个十年八载都行。”

小虎子说,“我啥时候说不愿意了,我说了,你就是我大哥,我亲爸…”愣小子又搞不清辈分了。以后他还真就跟纪老大叫干爸了。

这是一场与魔鬼的交易,□□与灵魂一同被出卖。一条没有归途的路。

小虎子的妈妈在大松市医院做的心脏搭桥手术十分成功,老太太又活了十几年,一直活过了他的小儿子。

李宏亮和李东海经常姐妹饭庄吃饭,这里成了他俩的小聚点儿,小梅经常性歇业,只照顾这两位客人。来一两次李东海就知道了,小梅也不是真的靠开饭店养活自己,她就是李宏亮的一个小姘头。小梅是那种长得清秀的女孩子,非常适合夏天,细细的吊带裙子,凹凸的锁骨,看着就凉快。

最近,松仁市官场变动频繁,市府以及各局大小职位都有很多调整,传闻,宏愿派出所的高所长要高升到松仁市公安局任职。李东海也略有耳闻,李宏亮问他,“老高要去市局了,你知道吗?”

“他们都那么传,不知道真的假的。”李东海不是太感兴趣。

“真的,升市局副局长了。”李宏亮拿起一个烟,递给李宏亮一根。小梅给李宏亮点上,眼角余波媚态横生,又撇了一眼李东海,将身子凑过来给他点,胸口低低的,一股幽香,一闪星火,烟着了,雪白的胸脯起伏,里面看的清清楚楚,李东海不由将一口烟喷在她胸口,她娇嗔的一笑。李东海掸掸烟灰,说,“你怎么知道?”

李宏亮说,“都知道。”他这句“都知道”说得不明不白,局内人却听的明明白白,“都知道”就是指大佬们对于当局者的变化“都知道”。

李宏亮吐了一口眼圈,幽幽的对李东海说,“你想不想当所长?”

李东海给说愣了,笑道,“我C,谁不想当所长,那轮得到我吗,我当了十几年民警了,我可没想过当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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