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疼痛28（2 / 2）

因为王宝钏再也不肯回婆婆家，有几次他们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闹得不欢而散。其中一次他们还抱着孩子。薛平贵说，今天回家。宝钏说，我不回家。薛平贵说，你不回家你死在这儿吧！就上来抢孩子。两岁半的孩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吓得大哭，反而抱紧了妈妈的脖子。王宝钏安慰儿子说：“孩子没事儿!妈妈在这呢!”她抱紧孩子。看到孩子哭起来，薛平贵不敢再用强，只好悻悻站在原地，而王宝钏独自抱着孩子离开了。

还有一次，他们两个人都为了维护和平的状态，相约出门去散步。走到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薛平贵又提起回家的话题。王宝钏拂袖而去。那薛平贵一个人站在大街上，讪讪的，满脸困惑。王宝钏也不好受。她独自回到学校，待在办公室里。大中午办公室里也没有什么人，只有一个女同事。害怕被她识破秘密，王宝钏趴在办公桌上假装睡觉。如果是一个幸福的人，谁会在下班时间来主动加班呢！王宝钏偷偷流泪，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有几次，她在薛平贵面前失声痛哭。更多次半夜流泪。薛平贵一点不知。他呼呼大睡,打呼噜。

“我真的是因为你说的小心眼儿才痛哭吗？在你们一家人的眼里，我这些伤根本没有什么了不起，这就是一件不愉快的事儿，很丢人很羞耻的事，已经过去了，而自己太小心眼了，所以才藉此和你们闹别扭。你们这样想，因为你们都不是我的亲人，你们也没有受到这样的伤害。你们有谁是嫁到婆家之后被小姑暴打的？你们没有切肤之痛，你们无法体会、理解我的痛苦！如果我能够快乐，我为什么还要悲伤？如果我能够快乐，我为什么还要悲伤？”

王宝钏终于想起来，他们初次相识，在省城公园紫荆花树下，那个夜晚薛平贵问她，说婆婆和儿媳同时掉到了水里，男人应该先救谁？这个问题经常总是被未婚妻拿来考验未婚夫的，在他们这儿却调了一个个儿，男人拿来考验女人。当时，王宝钏没有计较这个问题。她平静地回答说：“这个问题是一个破坏性的问题，不论如何回答都不利于家庭团结。”那薛平贵听到她这样说，就笑起来了。现在，王宝钏已经知道了答案。如果自己和婆婆同时掉到了水里，那薛平贵先救的，一定是他的妈妈，绝对不会是她。

王宝钏一个人。丈夫抱着儿子回婆婆家了。她一个人留在租来的房子里。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她像一只受伤的小兽，独自躲起来舔着自己的伤口。她的伤根本没有长好。她只顾舔自己的伤口，无暇顾及丈夫一次次离开、多次抛弃她给她带来的多次伤害。她想念以前的日子，她希望时光倒流。那时候他们互相想念，甚至在互相想念中达到类似于**的水乳交融的幸福。而现在，他们虽然没有了遥远的空间距离，日子却不是锦上添花，而是雪上加霜。真的是两只刺猬互相刺痛对方。

整个冬天都没有下一场雪。这个冬天太绝情了，不伦不类的。这个冬天失去了很多优美的诗意，很多很多。现在怎么办呢？这个冬天已经结束了，这个冬天再也不可能回来了。这个无雪的冬天已经永远过去了，消逝在时间的河流，再也回不来了。再也没有机会弥补，可以让它变得更完美。

现在已经是春天了。昨天和今天都在下雨，到处**的。去年的枯叶没有落干净，现在挂在枝头淋雨。有的落在泥水里，粘在马路上。这就是春天了，因为有雨，而没有雪。今天是正月十四，明天就是元宵节了。今夜只有王宝钏一个人。她一个人煮豆子，煮花生仁，杏仁。她还弄好了饺子馅儿。还买了几个枣花馍。明天是元宵节，她要一个人过元宵节。

夜里，雨停了，天空中挂上了一轮**的月亮。

又一个早晨来了，阳光灿烂，春风荡漾。今天是正月十五元宵节，宝钏起床时心情很好，安闲自在地梳头打扫。她煮了汤圆，又和了饺子面。她去街上逛了一圈，无事可干。回到出租房，洗床单被罩。忙到下午两点，她才开始包饺子，煮饺子，吃饺子。吃完饺子，她躺在沙发上，打了一个小盹儿。睡醒后她去取钱。又去新华书店借了一本书。她拿着书，决定往大街上热闹的人群中、往公园中走一走。

她走在人头攒动的人海中，忽然就泪流满面。

她看到自己把那最后一个碗狠狠掷出，在墙壁上摔得粉碎！她看见自己捡起它的碎片紧握在手心，想让血痛快的流……那是他们订婚后薛平贵给她买的四个碗。他们在每一次相聚的时候，都用这四个碗吃饭。在她受伤之后换租屋时，不小心摔碎了三个碗。当时王宝钏心惊胆战，觉得似乎那三个破碎的碗在向自己诉说着什么。她当时小心翼翼、屏息凝神，不敢猜测、不愿意说出那三个碗告诉她的。现在她只有一个碗了。而她突然看见自己把最后一个碗也摔碎了！

她心中有一个声音明确地告诉自己：真的不想活了。她多么想解脱呀……他们的一言一行，一字一句出现在她面前，如万根钢针，没有一根不刺中她的心窝！是的，他们是一家人，他们是亲兄弟姐妹。他们抱紧团儿，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地。无立锥之地。平安无事的时候，大家一团和气。一旦风吹草动，立刻阵营分明。而自己只有一个人。我生的儿子都被他们接纳，只有我不能。如果不是这件事，王宝钏不会对他们每个人有如此清晰的认识。这样的想像令王宝钏害怕，可总是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浮现在她的脑海，挥之不去。王宝钏觉得自己被控制，陷入悲观绝望的深渊，越陷越深。这片无边无际的沼泽地，谁来拯救她呢？。

今天是元宵节，公园里到处都是看灯的人。情人节也快到了，有人在卖玫瑰花。有成双成对的情侣站着，坐着，走着。有中学生一群七八个人走过去。有人在冬天干枯的草地上围坐成一个圆圈，说说笑笑，声音飘过来。有父母照看地上跑来跑去的小孩子，他们有吃糖葫芦的，有玩气球的，有放风筝的。风筝飞得最高的，是老年人放的风筝。天空被太阳金色的光辉笼罩。白杨树刺向天空。风筝飞得那么远那么高，小到几乎看不见。在这欢天喜地的人群中，走着一个表情呆滞，脸色惨白，眼皮红肿，心灵被泪水淋湿的人。这一切显得多么滑稽，多么荒唐可笑！王宝钏仰头看天，她好想变成风筝，好想飞呀……就让我飞吧，最好把线剪断，卸去唯一的牵挂，永远离开这个烦恼的世界……

“回家，回家！我也想回家，可是我该怎么回去！回家的路，远隔千山万水。条条道路，都是我脸上的伤痕！”春天已经来临，菜畦里的菠菜已经很好看的长起来了。她很想念自己的儿子，他为什么每次总是抱走我的儿子？

天已经黑了。王宝钏上了出租屋的楼顶，去收白天晾上去的床单。西天挂着一颗硕大的星星，就像一个硕大的钻石，闪闪发光。东边挂着溶溶的圆月，它浮在楼群之上，浮在云海之上。它的光辉洒遍千家万户。火树银花，元宵节之夜已经开始了。这是新年的第一次月圆，上元佳节。王宝钏一个人站在出租屋的房顶上看月亮。整栋楼，三层，像一个阴森森的城堡。整个城堡里只有她一个人。其他的租户都回家过团圆节去了。王宝钏如同痴呆，看着天空的月亮。她想着前几年的月亮。那时他们分隔异地他乡，互相想念，不能一同赏月。现在又是一个上元佳节，月圆之夜，这一颗月亮却比往年的月亮更加破碎。

她一个人吃了晚饭，一个人去公园看灯。街上人潮汹涌，警察出动，拦截进入市区的车辆，疏通来来往往的人群。所有的灯都亮了，宛如仙山楼阁，美丽得不真实。朵朵烟花绽放空中，是那么艳丽，转瞬即逝。与这些相比，月亮默默地挂在夜空之中，显得黯然失色。而当烟花和灯笼消失之后，天空中更持久、更耐看的，还是一颗月亮。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心境却不同了。对于热恋的人来说，这样美丽的夜晚无人分享，是多么遗憾，怅惘！而对于经受了风刀霜剑的人来说，这样的夜晚更适合独自疗伤，安享独处的宁静。月亮，它像一只明亮温柔的眼睛，它温暖的目光脉脉含情，亲吻着你的伤痛，抚平你的伤口。它无语，温柔，注视着你，引导你回忆起所有那些美好的往事，那些开心的日子。

月圆之夜，他们互相缺席。

情人节来了，又走了。情人节就这样过去了，没有玫瑰花。还要补课。王宝钏每天早上六点钟起床，到校上课。上午上三节课，下午上两节课。老公和孩子两个人呆在家。去游乐场也是他们两个。王宝钏不能陪他们玩儿，也不能让他们分担自己的工作。生活真是索然无味。王宝钏在心中问自己，生活如此沉重。情人节本是周末，也不能休息一天。还要忍受沉重的劳动，多加一天的班，生活失去乐趣，给自己的新年带来无法弥补的遗憾。

晚上的时候，薛平贵买了一瓶红酒，炒了猪肉。他们一家三口吃菜，喝红酒。没有玫瑰花。王宝钏看了看衣架上瓶装的玫瑰，还是二十天前他过生日的时候，自己送给他的九朵玫瑰。现在已经凋谢了，他们还精心呵护着它们。一小会儿，他们就把红酒喝完了。儿子那么爱喝酒，他的小脸蛋儿就像公鸡一样红，他吵嚷着困了要睡觉。王宝钏也觉得困，想睡觉，但是有点伤感。不到八点钟，他们就都钻进了被窝，孩子很快睡着了。王宝钏搂着身边的男人，觉得无限安慰。

他们三人逛超市。在超市里看到了金帝巧克力，包装精美的盒子上，有一个小标签，写着“金帝巧克力，只给最爱的人。”这句话勾起了王宝钏的回忆。薛平贵曾经给她送过三次巧克力，都是金帝的，都写着这句话“金帝巧克力，只给最爱的人。”第一次，装巧克力的盒子就像一本书，打开那本书，就看到里面的巧克力。第二次，是一个长方形的盒子。第三次是一个三角形的盒子。都是高贵典雅的样子，里面的巧克力都是不同的形状，不同的味道，个个都是可爱、动人、甜美。

哦，今年全都没有了。没有了玫瑰，也没有巧克力。只有一瓶红酒，为什么没有了？王宝钏心中默默地诉说着，不想原谅你。以前，都是自己积极地问你要玫瑰要礼物。不论是情人节，还是生日，都会提前提醒你，有个重要的日子快到了，你要给我准备好礼物啊！生怕你把我忘记。在我的多次提醒下，一般都可以准时收到礼物。可是，去年的生日，不想再提醒你。今年的情人节，觉得再也张不开口提醒你，再也不好意思积极主动问你讨礼物了。觉得难为情，难以开口。是真的觉得这些日子不过如此，都是小孩子的玩意儿，还是自己真的老了？王宝钏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老了。与以前相比，自己不再过于焦急，不再过于期待，不再过于积极。遗憾就遗憾吧，不再过于追求完美。生活怎么可能是完美的呢？怎么可能没有一点遗憾呢？她觉得自己变得有一点儿感伤，有一点坦然，有一点落寞，也有一点沧桑和从容。生活就是一条河流，为什么就不能随波逐流呢？让生活自然一点，少一点人为的努力和雕饰，让生活洗去铅华，展现素面，好好过好平淡的日子。

在这天上班的路上，她看到一个头发脸面衣衫都不太讲究的小伙子，骑着破旧的摩托车，去给某一个女孩送一支玫瑰。那风驰电掣的摩托车从她身旁飞过，她心中就有一点感动，感觉这个男孩脸上的表情那么可爱。

早晨起床，王宝钏在被窝里就想好了上课内容。但是，男人的同情，却让她一下子觉得工作辛苦，不想去上班了。他说，别去了，晚会儿去吧！宝钏抚摩他光滑的肌肉，对他说，你就是我的一口气儿呀，如果哪一天没有了你这一口气儿，我该怎么撑下去呢？他还没有明白过来，宝钏就亲亲他，不得不下床穿衣出门了。古代说军中有妇人士气不张，她现在是家中有男人，自己也士气不张了，有谁不愿意待在温柔乡里呢！

天阴沉沉的，春寒来了。前天下午开始下雨，夜里就停了，空气湿冷湿冷的。昨天早上王宝钏和同事们去别的学校观摩学习，在那里，开始下雪了。回来的一路上，都在想着飘飘扬扬的雪。今天早上起床上班还下着雪，一直到上午十点钟，还在下雪。这是春雪。地上没有攒住一点雪，全是水。雪花落到水洼里，不见了。空气潮湿迷蒙。

巧沁兰心，偷粘草甲，千里偷催春幕。散入珠帘湿罗幕，狐裘不暖锦衾薄。洁白的雪花飞满天，白雪覆盖我的校园。大地上，留下脚印一串串，有的直，有的弯，有的深，有的浅。朋友啊，想想看，道路该怎样走？

夜里，王宝钏睡不着。睡着以后，做了一个最最恐怖的梦。她梦到一个叫李博的女人，是他的旧情人。他见到她后，两人旧情复燃。他就理直气壮的要跟老婆离婚，两人再续前缘，让她今晚就过来睡。他似乎犹豫不决，又显得对王宝钏很决绝。王宝钏吓醒了。梦中自己那么痛苦，伤心，愤怒与绝望是那么真实。她大口喘气，庆幸这不是真的。她想起他的初恋女友并不是叫李博，而是叫什么婷。她叫他，叫他四五声，他才醒。拉他过来，紧紧拥抱在怀中，问他同学聚会有没有一个叫李博的女同学，他很肯定地说没有。他安慰宝钏说，绝对不会有。难道他的生命中，还会有其他的女人吗？王宝钏把他搂在自己怀中，她明白自己最在乎的就是他，对自己来说最恐怖的梦境就是失去他。

今天是惊蛰，王宝钏发现，杨柳枝已经绿了。这半个月以来，时雨时雪，昨天天刚晴，今天杨柳树就悄悄的绿了。春天真的来了，早上，她走在路上上班，发现不再是漆黑一团。天空是蓝的，蓝天下是房子的灰色剪影，天亮了。天亮得早了，春天真的来了。这一周时间好像特别长。因为特别忙，每天中午都留下学生背书，很辛苦。天晴了，春天来了，周末了，孩子快要生日了，可以放松一下了，开心一下吧！

从元宵节到现在，王宝钏哭的越来越少了，她开心了许多。其间回过他家一次，他们一起去田野上挖野菜。去过省城两次。一次是去看脸上的伤疤，医生说不可能恢复如初了。另一次是孩子生日的前一天，带孩子去省城动物园玩儿。回来的时候，王宝钏买了水粉颜料、画笔和画纸。她开始学画画了。她从小就爱画画，但家里穷，也没有老师，所以没有机会。直到现在她还是想画画。一直在蹉跎，现在学她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她生活中的乐趣来自于读小说和画画，为此耽误了不少工作和家庭生活。可这是她发自内心的热情，是唯一为了自己的乐趣。她在读书和画画中排解工作和生活的烦恼。

今天她又哭了。他的两个姐姐来了，让宝钏不知如何面对。她就是不想再受到任何刺激，不想再让任何偶然的触碰把她带回到那个情境当中去。属于那个特定情境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物，王宝钏在心中都主动地屏蔽起来了。和那件事有关的所有人和事物，她都不想再见哪怕最后一次。她选择了永远抛弃。她的记忆甚至也选择了遗忘。在好长一段时间里，她想不起来当时发生的任何一个细节。现在面对他的两个姐姐，宝钏想呕吐。她一边哭泣，一边软弱地拒绝了她们回家的要求。她在痛苦中，想到的是死。死难道是唯一的永恒？她今天才理解为什么说佛门是净地。清清静静的是心灵，无恩无怨无爱无恨无牵无挂，斩断烦恼人生。人的烦恼就是**太多，爱太多，不舍的太多吗？不想死，是因为贪恋生命的繁花满枝，难道自己应该去享受佛门的清静吗？她想做一棵树，想做一棵树！与各式各样的动物相比，植物更少烦恼，无爱无欲。与总是想依靠、想向上攀比的藤类相比，树更独立。动物分雌雄，人类也分男分女。植物则无男无女，无爱无欲。春天勤生绿叶，夏天繁花满枝，秋天硕果累累，走向瑟瑟，冬天忍受寒冷和疼痛。生活的酸甜苦辣尽情享受，都与他人无关，不必在乎。王宝钏想做一棵无依无靠的树，不再爱，也抛弃恨。不需要男人不需要爱，独立的生活，做自己想做的事，喜欢做的事。为什么不能让自己活得更好？开心，快乐，爱惜自己，珍惜光阴，坚强，充实，让精神比物质更充实，铸造精神家园，让自己栖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