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疼痛28(1 / 2)

有大概三个多月的时间,王宝钏的大脑选择了遗忘。这期间,她什么也想不起来。

在她重新租了一套大房子,拉家具用品的时候,薛平贵说:“我妈说了,给家里留一点儿家具和被褥用品。”王宝钏说:“为什么要留一点?”薛平贵说:“你听不懂人话吗?我妈说给家里留一点,等我们回来的时候还可以用。”王宝钏犹如挨了一记闷棍。她把自己关闭了。她在心里问自己:“我还会回来吗?”

晚上睡觉,薛平贵在身边像一头死猪一样打呼噜。王宝钏却是第一次失眠。她睁着眼,从天黑再慢慢到天亮。夜那么漫长……从这以后,她就形成了失眠,夜夜失眠。总是半夜两三点钟,一身虚汗醒过来。

她终日以泪洗面。她每天坚持上班,在单位她拼命工作。天黑的时候,她在路灯下,一个人孤独地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流泪。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回去。为什么还要回他身边去?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她总有那么多眼泪。她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泪,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有一天把身体里的水流干了。回到租来的房子,她因为流泪无法抬头,背对男人,承受他不解、沉默的目光。

有时候,她在出租房里,侧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明明和儿子玩地好好的,突然她的眼泪就顺着鼻梁、越过鼻梁流下来了。三岁的儿子站在妈妈面前,惊讶地结结巴巴地说:“她流泪了!”男人走过来,把一串钥匙“啪地”一声扔在茶几上,不耐烦地说:“你到底有完没完?”厌倦和鄙夷,充斥在房间。

“我们真的可以朝花夕拾吗?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不能在寒冷的冬天互相依偎取暖,却要在春暖花开的日子里互相怀念?我们还能回去吗,我们真的能回到过去吗,破碎了的花瓶,真的能够完好如初吗?我们失去的时光该如何倒流?时光的大门,已经对我们永久关闭。人生是一列单向列车。有谁可以回到记忆中的起点?箭被射出,不会收回。泪很多,心很痛。我想回去,可无法回去,再也回不去。相见不如怀念,我们是该永远怀念,而永不相见,还是该相忘于江湖?秋风秋雨愁煞人,一颗心,在这样的秋风秋雨中,揪成了一团,没有温暖浸泡,让她可以舒展。一颗心在这个秋天被冻僵,谁来为它解冻?”

公公来了。薛平贵让王宝钏给公公一万五千元钱,讨公公的欢心。王宝钏拒绝了。薛平贵大度地原谅了她。他当着王宝钏的面,把钱交给他的父亲。这个地主的徒子徒孙一边露出猥琐的笑容,看着王宝钏的眼睛,一边侧身接过他们夫妻的共同财产。

王宝钏花不到二百块钱给自己买了一颗黄金的转运珠,希望自己快快走出霉运。过了一个星期,薛平贵给他的妈妈买了一个金戒指,七八百元。

又是周末。薛平贵说:“回家吧,回家看爸爸妈妈。”

王宝钏说:“不回去。”

薛平贵说:“不回去,不回去你今后就死在这儿吧!”

他们在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抢夺孩子。孩子吓得搂紧妈妈的脖子。

冬至来了,他抱着孩子回家和他的父母一起过冬至,吃饺子。

元旦来了,他抱着孩子回家和他的父母一起过元旦。

进入腊月二十三日,祭灶天。他抱着孩子回家和父母团圆。

“孩子,孩子!”王宝钏心中呼唤自己的孩子。除了自己生的孩子,她还有什么呢?

腊月二十八日,王宝钏必须回娘家去看父母了。不想让薛平贵生气,王宝钏给父母和公婆各买了一件衣服。他们一起回家了。先回了娘家,又回到婆家。薛平贵的生日来了,王宝钏给他买了一束玫瑰。王宝钏和公婆一起为他庆祝生日。

从除夕到新年,三四天的时间,王宝钏在这遭受重创的房子里度日如年。正月初一,王宝钏的婆婆给了她四百块钱。可是这对于已经看透真相的王宝钏来说,如何能够挽回她的心呢!到了正月初二,他们回了娘家之后,下午就回县城了。

终于可以喘一口气了。王宝钏一个人躲在旁边,梳理受伤的羽毛。她已经很长时间心情潦草,变故太多,欲语还休。

这一天,他们一家三口到儿童乐园玩。王宝钏坐在一边,看着丈夫和儿子在塑料球泡泡球中间玩儿。她想想自己,有一个很帅的老公,很聪明很可爱的宝贝,很好的工作,这些不都是别人眼里很羡慕的生活吗?我已经全部拥有,夫复何求,我不是应当珍惜这些吗?我难道会愿意失去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吗?他们有哪一个不是我的生命!这半年来的阴影,并没有消失没有走远,王宝钏希望它走远,永远离开自己,不要再笼罩着自己!但是她知道,它长着一双眼睛,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她!难道自己要落入它的圈套,掉进它的陷阱,牺牲自己现在拥有的生活吗?不!我不会向它投降,我要自制我要冷静,我要严格要求自己,做一个好人,做一个别人需要的人,做一个家庭离不开的人!是我的我不会让他跑掉,不是我的求也求不到!一切为了他!但求爱情的善果!

月盈则亏,也许是自己的生活太完美了。可是她又不相信自己的生命只有这一点点的福分。她也觉得自己不是什么英才,但是她的生活确实遭受重创,她失去的是做人的脸面、生活的光环。生活不再是春暖花开,变得面目狰狞。好像有人撕破了它的面纱,王宝钏好像看到了生活的真相。她变得经常会不开心。她希望自己珍惜拥有,开心一点,再开心一点。但是她却噩梦连连。她晚上总是做梦。她梦见自己老家院子当中的椿树上接满了红绿黄相间的果子。她以为是苹果,仔细一看原来是桃子。她又梦见老家的一盆花,花茎上爬了很多成双成对的螳螂,有一只又肥又大。不知道这些梦是什么意思。

那薛平贵已经辞职回家两个月了。这两个月里,他每天做饭,送孩子上幼儿园,确实比王宝钏勤快多了。王宝钏最大的毛病就是慵懒,这是真的。这个寒假,王宝钏终于认识到自己这个最大的毛病,但是她还没有勇气积极改正自己。实际上,前后对比,王宝钏发现不论薛平贵在不在家,在不在自己身边,自己都不是一个积极打理生活的人。她能拖就拖,拖不下去了才想办法。王宝钏还感觉到,薛平贵是很讨厌她这个毛病的,虽然他一直在包容着自己。因为他懒不过王宝钏。王宝钏不知道他是否能一直包容着自己。大概不会的。王宝钏不得不鼓励自己,应当做一个勤快的人,让自己和别人都愉快。她告诉自己:“从明天起,做一个勤快、积极的人。”

生活难预料,一团乱麻。王宝钏忍受重重压力,在期末考试中扭亏为盈。她刚进入这个学校,她从期中考试的倒数第一,第二,变成了正数第二第四。而平时,那些正数第一第二,弄虚作假的人,在真正的考试中变成了倒数第一第二。王宝钏对工作的愿望是永远不当倒数第一。她不为名利,只为自己,永远不当倒数第一。她每天早晨六点钟起床,在路灯的照耀下,去学校上班。路上有一家早餐铺。她在早餐店里买一块儿馅儿饼,一杯豆浆,一边走一边吃,一边吃一边喝。走到学校,恰好吃完喝完,就进教室。在六点三十分钟准时坐在讲台上。每天晚上,她在路灯照耀下下班回家。已经是六七点钟了,她一边走,一边哭。她不低头,她抬头目视前方,她的泪水飘洒在风中。等她走到家,她不敢抬头,无法面对薛平贵的目光。她因为流泪,所以说不出话。她不敢张嘴说话。努力掩饰,不让薛平贵发现她正在流泪。但是这种沉默却暴露了她。

她在工作压力和个人伤痛中挣扎。她伤心地看到,自己的孩子都不爱她了。孩子每天和爸爸睡,不和自己睡。他的爸爸每天接送他上幼儿园,喂他吃饭,和他玩游戏。还批评他教育他,给他穿衣做饭。而王宝钏自己却因为工作忙,没有时间照顾他,没有时间陪他。王宝钏也觉得,自己清闲的时候没有真心照顾儿子、陪伴儿子。她没有时间接送孩子上幼儿园,没有耐心喂他吃饭,没有耐心和他玩游戏给他画画。她被工作压力和生活伤痛困扰,消沉,焦躁,每天恍恍惚惚无所事事,团团转。她没有耐心关注孩子。在孩子眼里,她不再是个温暖的妈妈。在孩子爸爸的眼里,她也不再是个温柔的妻子。

“我停你走。你停,我又走了。太阳和月亮的距离,就是因为它们没有同时停下。没有同时停在同一个地方。我想你的时候,你在哪儿呢!”

在这两个月里,薛平贵联络了很多他儿时的同学朋友。第一次是他们一起去洗照片,碰到了他一个同学。隔了两天,他们就联络到其他几个同学,他们一起聚餐。第二次,他见到一个同学,他们一起聚餐。第三次,是正月初三他们全班老同学聚会。先吃饭,后唱歌。第四次就是今天,他又和自己的几个同学去郊外河边玩去了。这本来是多么正常的事情,可是对于王宝钏来说,是他们从恋爱开始这几年里面,他们第一次分开。从他们两个认识开始,两个人好像都不自觉的把自己的同学屏蔽起来了。不论干什么都是出双入对的。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单独行动。

从去年的家庭战争爆发之后,他们两个人的亲密关系被撕裂开来了,现在他一个人出去玩儿了。这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情。对王宝钏来说,是他们认识以来的新事物。王宝钏觉得,自己心中有一双眼睛,盯着他的背影,越走越远。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他的生活越来越广阔了,朋友越来越多。不像我,朋友越来越少。朋友都不和我玩,因为我都不和朋友玩。我就是不如他,我要向他学习。她心中的那双眼睛一边看着他的背影,一边叹息。

夜里,王宝钏又做梦了。她梦见他和她,两个人在一个坐标系交汇,得遂心愿。这个坐标是然后她就醒了。她醒来之后想想,觉得真是太可笑了!这两个点儿怎么可能交汇呢?他们在完全不同的象限里。

正月十四日,薛平贵抱着儿子回家了,回家和他的父母一起过元宵节。王宝钏一个人在学校上课。王宝钏知道,他和他的父母都希望自己回去。但是王宝钏自己心里很清楚,她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回去。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她失去的是一张脸,该怎样回去?她从来都对自己的脸没有自信,她不是天生丽质的人。可是现在她在街上走,在人群中穿梭,看着街上人来人往,无论黑白美丑,她羡慕的是那些人脸上没有疤痕。他们都有很自尊的脸。而自己的体面哪里去了。在她心中,她本来平凡的脸再也回不来了。自己就像林冲,脸上永远烙上了耻辱的金印。她自问自己不是心眼儿歹毒的人,为何会受到这样的礼遇?该如何接受这件事?该如何让它过去?她的生活变了质,失去了七彩的光环,逐渐显现出残酷的本真面目。她唯一的愿望,是找回自己的脸,平凡的脸,完好的脸。她已经预测,这三年之中,她还会有重重磨难重重考验,她应该让自己成为烈火金刚。

薛平贵回来了两个月,整天面对王宝钏一张泪痕满面、伤痕累累的脸,面对一个怨妇,一个懒惰的怨妇,他又想外出了。而王宝钏想起独身生活就浑身打颤。过了这么多年的单身生活,她还有勇气独自面对,独自承受吗?她不愿意!如果重新回到等待他的日子,她一定会很快死去,更快死去。

他们两个人现在说话,互相都毫不客气。那薛平贵说:“老婆,如果有一天我动手打了你,你会怎么样?”王宝钏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她心里想:“我等你这么多年,你回来给我说这么一句话。我被你妹妹毁容还不够,还要等你来打我吗?你没有谴责她,却送给我这么一句话。”

有一天,他说:“你不仁。”王宝钏看着他,等他继续说出后三个字。后三个字他没有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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