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虎头鞋21（1 / 1）

下了一个星期的雨。现在雨停了，多云，五度到十度，有点冷。早晨，宝钏起床去街上吃早点。现在她一个人，不想早起做饭。每天她除了上课，无所事事。孩子回家了，她突然多出了很多自由时间，有种失重的感觉。这是不是生命不能承受之轻呢！

她发现看门人的亲戚有一个四个月大的小孩，穿了一双毛线织成的虎头鞋，特别可爱。古朴可爱小工艺品！王宝钏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双虎头鞋，特别想给儿子织一双。中午，她顾不上吃饭，坐上公交车，跑到了相邻的镇上。那是一个繁华的小镇，她转来转去，买回了毛线。下午她就开始织了，晚上她一直织到十点多钟才睡觉。她一边织毛线，一边想着，儿子此刻在家里干什么呢？晚上睡觉前她老是担心，儿子和公公婆婆房间的煤炉子。冬天要取暖，不得不生炉子，她老是担心气筒是否畅通？窗子是否打开半扇？老是想打电话回家问问情况，又怕吵醒了睡觉的宝宝。她心里七上八下的睡不着。

整整一周，王宝钏都是用毛线给孩子编织虎头鞋。面对别人家的样品鞋，王宝钏觉得自己还可以织得更好。所以她一边参考样品，一边自己揣摩，尝试改进。改的效果不好，再重新拆掉再织，所以很麻烦。一天的时间，总算成型了一只。但是细节工作还没有做好。还没有勾出眼睛，鼻子，嘴巴，胡须，和眉头中间的“王”字—这是她另创新的设计。也还没有织出老虎的尾巴呢！

每天晚上，她就想孩子。她一天比一天更想孩子，从星期天到星期二才两天时间，她就特别想儿子，想见儿子。她担心孩子吃饱了没有？穿暖了没有？想妈妈没有？晚上醒几次，吃的奶粉热不热？凉不凉？她很想让儿子来，觉得自己一个人躲在一边享清闲，却置孩子于不顾，是很自私的做法。她心生愧疚。孩子太小了，只有八个月，还不到九个月。他至少应该跟着自己到一岁半，会走路。他是一个“甜蜜的负担，”儿歌中不就是这样唱的吗？失去了儿子这个负担，也失去了生活的甜蜜。他会疏远妈妈！王宝钏心中知道，自己已经是一个妈妈了，再想一个人无忧无虑，无所牵挂，一个人轻松自在，想睡就睡，想穿就穿，想上网就上网，想织毛线就是毛线，那是不可能的了！她应该带孩子，陪伴儿子长大，而不是一个人，过从前的单身生活。她应该自己带孩子，给孩子幸福的母爱陪伴。要过独立的生活，有一点儿自由的空间，这个两全之策，在现实生活中几乎是不可能的。

她白天除了上课，就是给孩子编织虎头鞋。很费神。两只鞋子都具备了雏形，只剩下尾巴和老虎的面部表情还没有完工，这些剩下的工作她计划在第三天完成。她一边编织一边在心中打算，要过有规律的生活。她给自己定目标，每天要早起，每天要坚持洗脸，护手护肤。不要让自己变成一个邋遢的农村妇女。她要坚持做家务，照顾好孩子。要上课要工作，还要上网。还打算每天坚持看一会儿书，坚持每天晚上刷牙。少吃多运动。

星期四，薛平贵给她打来电话，和她商量能不能让孩子和婆婆在农村生活。这个问题一下子把宝钏激怒了。她把薛平贵狠狠骂了一顿：“你是个畜生，毫无人性，你竟然不明白妈妈对于孩子有多重要！也不明白孩子对于妈妈有多重要！你不明白他们之间的感情，你永远也不明白！生活就是相伴终生，生活就是和家人在一起，一起度过时间，生命只不过是个过程。失去了相依相伴的过程，结果能有多大意义？在你的心里生活就是分离而不是共同度过时间！你以为只要心里牵挂着家人，为家人挣钱就是爱他们吗？他们需要与你共度时光，而不是让你远离他们的生活一个人去赚钱！你永远不明白共度时光有多大意义！而我认为共度时光才是活着的意义，才是生命的实惠，才不白活一次！我认为分离和等待只是生命中的空白，不具有任何意义。我要填补空白，更不能让儿子的童年因为我的缺席而空白！他是我的成果，我要承担我的生活，不论他有多重！我要成为他生命过程中的一部分，而不是空白，而不是缺席。我要他在我身边！

“你常年在外奔波劳累，是万不得已，你不能陪伴我们是你人生中的失误！这个我无法弥补，因为时间已经流逝无法重来一遍。虽然我可以谅解你的身不由己，但并不等于我就心甘情愿接受这种生活方式！不能共度时光，是你我共同的损失！我们一家三口，如果在三个地方，各过各的日子，不能团圆，这是我们一家三口共同的损失！我们每个人的损失！我没有到万不得已的地步，所以不能弃子不顾！那是他的损失也是我的损失！他还那么小，不懂事，而我深刻理解这种损失。所以这个损失对于我来说显得更惨重！我们应该尽力避免这些损失，所以要尽力团圆！我今天，现在，真正明白了团圆的意义。对于那些重感情的家人来说，团圆意义重大。我不想让他受损失，我们共享对方！我渴望工作之余立刻见到他。我想下课后，我们互相向对方伸出双手扑向对方的怀抱！

“记得很清楚，上一次你回来专门让你读一篇文章，题目是《没空相处》，你读了之后很内疚，想改善我们的状况，想多陪陪我们母子。可是现在并没有改善，这是你给予我们的痛苦！现在你又不让儿子来我身边，说是影响我的身体健康和工作，还不能让他充分玩耍。你是让我把你给我的痛苦也同样转嫁给他吗？难道我真的没空和他相处吗？我不像你那样处境艰难！你没空和我们相处，我原谅你。但是我有空和他相处！我不想求他原谅我，我要争取多陪他，不犯和你同样的错误！我不想后悔！儿子的童年只有一次，我要多陪他，在他最需要我的时候！我不想像你一样，在错过之后后悔、内疚，请求原谅！我要过好唯一的一次生命，过好不能重新再来一遍的每分每秒时间！我有能力照顾他，我也可以让他愉快的玩耍！而我不在身边，种类繁多的玩耍，也不会令他愉快！”薛平贵听了王宝钏的话，哑口无言。

又一个星期五来了，下午学校又提前到一点钟上课。第一节下课，王宝钏就获得解放，飞快的回家赶。她心里想，一个星期的时间了，孩子会不会不记得妈妈了呢！

一进门，儿子见了她，“哇”地一声痛哭起来，万分的委屈！宝钏赶紧抱起他，安慰了好长时间，儿子才止住哭，脸上挂着泪珠去吃奶瓶。奶嘴儿刚塞到嘴里，忍不住又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含不住奶嘴了。那可怜的样子让宝钏也止不住热泪盈眶。公公婆婆都在身边看着，她总算是忍住眼泪没有掉下来。她下定决心，千辛万苦也要把他带在自己身边！这一天，她在家里抱孩子，和儿子玩。孩子很依恋他，她在身边的时候，孩子就放心地玩儿。她一出房间，孩子看不到妈妈，立刻就放声大哭。

王宝钏把儿子接来了。日子匆匆就过去了，王宝钏每天在学校忙碌着，上课听课，教学研究，印刷试卷，批改试卷。她一边努力工作，一边照顾孩子和自己的身体。薛平贵给她打来电话，说他正在大海边看海。那里没有沙滩和贝壳，只有海风，让王宝钏听。通过手机，王宝钏果然听到了海风呼呼地吹。王宝钏知道那里很冷，让他离开，让他捎贝壳回来。他说要去工艺品店里买，王宝钏说只要沙滩上捡来的，不要店里买的。让他考察一下，山东哪个海滩最美，将来他们要去哪里。

薛平贵说：“老婆，今天我看电视。一个主持人说了一句话，我感觉特别好，他说相爱的两个人离得越远，心应该离得越近。我现在一有空就想你和宝宝，想你们时感觉你们就在眼前。”王宝钏对他说：“我也是。你们都是我的果实。我的生活再沉重，我也要背起来，我要亲自养他。”是的，王宝钏在心里说：“离的越远，我就越想他。命运让我认识他，我为此心存对神的感激。当时他在新疆，我们相隔中国最遥远的距离，最遥远的时间与空间的双重距离，却让我们的心更接近，很亲密。想念，是我们最丰厚的财富。他们一起互相承诺，要把身体养好，他们要一起活到一百一十岁，他们要努力实现这个目标。总有一天，我们要把年轻时相亲相爱相恋的足迹重走一遍，冰天雪地的新疆，美丽的安康，汉江边穿白裙的姑娘。温暖的汉中，凉爽宜人的长春，所有我们的足迹走到过的地方。”王宝钏无法排遣对他的思念，只好读书打发时光。

这样过了两个星期，王宝钏又发病了。“我再也受不了了，我快精神分裂了，我不想活了，活着没意思。我每天干着繁琐的工作、不想干的工作，照顾哭闹的孩子，他又生病，煎熬我的心。还要忍受思念年年不在的老公！而我竟然还在继续忍受，一直忍耐到今天。我做着自己不想做的事，想做的事却做不了。我想读书，想画画，想旅行，可是我被琐事缠住，无法脱身。我过着别人强加给我的生活，完全失去了自我。我没有自我，没有自己的生活。除了这些烦心事，我一无所有。我拥有什么呢？一颗心如此杂乱，害怕自己做得不够好，孜孜不倦的追求微不足道的蝇头小利，不舍得放手。前思后想，瞻前顾后，犹豫不决，患得患失，无法宁静下来，无法清闲一会儿。不会放弃包袱，不舍，舍不得。太沉重，无法轻松。不想活了。活着没意思。竟然无人可以倾诉！包括你，我的老公。你是不合格的老公，弃我们母子与不顾！”

这一天，宝钏发现，自己的孩子懂得了主动向前迈步！这是她期盼已久、而没有被孩子领会的第一步！今天他终于主动开始了！他已经长出了第三对小乳牙！

可是孩子又生病了。两周前就该注射疫苗了，孩子却出水痘了。宝钏只好抱着孩子去看医生吃药。刚刚好一点，孩子又开始发烧了。又继续看医生吃药。刚刚好一点，孩子又咳嗽了，又拉不出屎了。孩子拉屎又干又硬，拉不出来。孩子哭得很痛苦，又是看医生，吃药。谁知又开始拉稀屎了。又呕吐了！孩子今天下午吃了什么东西？舌头紫红的颜色，一小会儿就吐了两次，拉稀屎两次。一直拖到今天还没有注射疫苗。

王宝钏备受煎熬，却无人分担。夜晚睡不着觉，只是在恐惧和疲惫中熬夜。孩子的呕吐就像喷泉，喷得到处都是，棉衣棉裤，棉被棉褥都是湿的！孩子的脸、眼睛，耳朵，也都是吐出的牛奶或水。王宝钏不停地给孩子擦。孩子的样子令她心碎！她衣服也不敢脱，躺在儿子身边睁着眼，种种可怕的想象，让她泪流不停。王宝钏无法替儿子受罪，整个夜晚她的心都被烤焦了。早晨五点钟起床，五点半就去上自习。去了教室又忍不住回来看孩子。现在看到这个小娃娃，王宝钏就满腹愁肠，无人可以倾诉。

薛平贵打来了电话。宝钏却无心和他寒暄。“对不起，今天我实在说不出什么好听的来。能说‘对不起’这样如此礼貌的话，已经尽了我最大的努力。你不明白，我心中的怒火，快要把我烧成灰烬。如果这时同你说话，也一定可以把你烧成焦炭。我嫁到你家，过的是什么日子？是寡妇和保姆的日子。如果你有一天看到这一行文字，你一定会深受伤害。它们会像一把尖刀，深深刺入你的胸膛。为此我要说：我的爱人，最心爱的人，对不起，我只能深表遗憾。‘最爱我的人伤害我最深’这句流行歌词，今天在你我身上同时验证。难道不是这样吗？你尽到了为人父、为人夫的责任了吗？我们母子、特别是我，你的妻子，你把我们当成你的东西—虽然也许是你最最珍视的东西—放进你的储藏室。只在你有空的时候，才把我们拿出来看一眼，欣赏一番，然后你又兴致勃勃去忙你的工作了。你不把我们当人看，你不认为我们有人的情感需要，你不认为我们可需要和亲人一起生活，共度时光。你标榜的‘同甘共苦’，你其实没有做到。你根本不需要我们。你只需要把我们当做东西，存放进你的储藏室，却不懂得陪伴我们有多么重要。你这样的人，根本不应该结婚，不应该生孩子。你只需要你的工作。你离不开他，丢了他你就会丢了自己。你把我们母子扔在一边，你却还是你自己。你没有丢了自己。你却弃他们于不顾，让他们独自挣扎，耐苦支撑，熬日子。难道你不懂吗？你已经被我们的生活抛弃。你离我们的生活太遥远了。你这样的人根本不懂得什么是最珍贵的东西。总有一天，当你失去我们，你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