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解困9(1 / 2)

“祸福相依”这四个字用在五房身上实在合适。炘渲刚送去的八千五大洋还未被她表姐焐热,那边急报便发来“姑:爹昏迷。娣急”。

老太太看到几个字,心中甚是惊慌,气急攻心颤颤巍巍跌坐在椅子上,喘了几口气后就连哭带催的差炘涛拨了电话过去。老太太虽然如热锅蚂蚁,但心里安排得如明镜似的,两个给蕙宝借钱的兄弟,都不能打过去,怕万一蕙宝以为知道舅舅昏迷后要催着还钱。炘冰毕竟不是亲子,电话过去也不合适,只有老三,弟弟关心老姐姐是应该的,又让他多做点族中的事,也算在老三媳妇面前有个相待平衡。

炘涛得了命,便在父母屋内拨了电话,郑氏见状马上挤到她丈夫身边,其余的人坐着的站着的乌泱泱挤在屋内,大气都不敢喘,就怕三老爷漏听了什么。

蕙宝在电话里连给姑母姑父道好也来不及说,只是哭道:“也不知应该叫老天开眼,还是说我爹活该,三天前爹是拿着地契想卖掉几间房子换那抽的来,结果刚偷偷走出后门转了个弯,屋头上一只野猫受了惊,飞跑时踢了块没来得及修缮的松动大瓦片下来,正好砸在爹头上。爹就这么砸昏过去,直接闷倒在地上,脑袋磕出好多血。呜呜呜呜呜呜。”

炘涛接话也不是,安慰也不是,郑氏的脑袋恨不得伸到听筒里去。蕙宝也不管对方的回应,继续哭道:“等人发现,绕到前院告诉我们,我们再过去看,已经过了半天。再喊黄包车拉去医院,医生说脑子出血,这点岁数治不好,要我们再拉回来。现在人还躺着,叫不应,就胸口还起伏着。”电话里的哭泣声还是断断续续的,炘涛一字一句狠命记下,就怕自己忘了什么被爹娘说。

蕙宝断断续续抽泣着,停了一会儿又说道:“后来我们七手八脚的在房间里收拾东西,竟然在我爹的床边柜子最底层的盒子抽屉里发现了卷成一卷的银票,留下来的钱能把之前欠的孽债真真实实都还清还多,我们看到那些叠好的银票,不知道是哪位老祖宗开眼,为我们留了一点生路,想想这几年的日子,又想着这几天我们愁着该如何帮爹补上金家的窟窿,真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恨也不是,怜也不是。等我爹屋子里收拾妥当后,我就定定神,想到之前也借姑母、二弟和小兄弟的银子,便想着要马上来给姑母说。三弟,你说这事,这事,哎,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呜呜呜呜呜呜。”

炘涛在电话里确定了舅老爷的身体状况后,就给老太太说了,郑氏时不时的在旁边提醒,夫妻两个一唱一和说的也是详细。老太太一听,眼泪止不住又流出来,直呼“作孽啊,作孽啊。”底下两代媳妇们早就围着老太太站成一圈,有递手绢的,有帮忙拍背的,有弯腰劝的,都安抚老太太“身体要紧,舅老爷还是个后福之人,必定无事。”

老太太歇了两口气,对着身边几个儿子儿媳叹道:“我金家就这么一个哥哥。从小也是待我们姐妹很好的,他一表人才,那一笔书法,城里数一数二的好。可惜我母亲疼爱过头,渐渐不学好,还败家业。这样的哥哥,让我们爱也不是,恨也不是。”

底下几个均不敢说话,又似有听新鲜事的意思,静静等着老太太发话。沈老太太顿了顿,又说:“你们可不能学你们的‘落货’舅舅,听到没有!”跟前一片小辈们头点得跟鸡啄米似的。“落货”是对那些不要好、不上进的纨绔子弟的称呼。

老太太又拿手绢擦眼泪,想了一会儿又骂猫:“你这只死猫啊,我哥和你有什么仇,你干嘛要踢个瓦片害他。你这只好猫啊,踢得好,我哥他该被扔个砖头醒醒脑子。你这只灵猫啊,我金家的家产亏得你给保住了,你要保佑我哥哥就这么平安躺着吧,别出事!”

众人被老太太的话说的七上八下的,跟着老太太的思绪一直飘到六七十年前。这时,角落里的落地坐钟敲了十一下,把老太太等一众人都敲回了现实。老太太渐渐停止呜咽,叫她的三儿子和小儿子立刻启程,一起去看娘舅,又说自己累了,不想吃饭,让其他人自己回去吃饭。

就这样,几天后沈五爷把大洋又原封不动带了回来,蕙宝也是个大方实在的人,现在因祸得福各种债都能还上,就特意买了东西感谢姑母姑父,还给二房的小孩子也买了新奇的玩具,又多给了五房三百银元,说就当给盈翕的大学贺礼,炘渲好一番推辞。良久后,蕙宝动气道:“这是我做姑母的给侄女的一点心意,是给她的,不是给你的,你做不了主,你再这么推下去,别人看了还以为我们是打架的,实在难看。”炘渲看话说道这份上,也只能替女儿收了。

盈翕看到银元,虽然开心,但因为这事的缘故,不好意思支配,就不接。庄氏道:“这是蕙姑母给你的,你记心里就行,以后多去看她便是。”盈翕听闻,便叫她母亲给她存上。炘渲在一旁开他女儿的玩笑道:“哟,哟,装样子还是真懂事啊?这是你姑母特意叫我带给你的零花钱。”盈翕笑嘻嘻道:“这笔零花钱意义不同,还是你们替我保管吧,反正我现在零花钱也够,我的钱放你们那边和放我这边是一样的,现在放你们那边,以后不还是我的,记得算好利息啊。”

炘渲听了,笑指着盈翕对庄氏道:“看看她,这小主意竟然打转到我们身上来了。”庄氏十分宠爱,知道女儿和父母不计较金钱来往,顺手拿了,又点了一百银元给她,道:“给你存三百,看你懂事,这一百算父母多给你的零花钱。”炘渲道:“真是‘窜条鱼钓白鱼’,你一下子多了四百银元,爹要是以后手里紧了,可得问你借啊,你肯吗?”盈翕大笔一挥道:“尽管拿去,我的也是你们的,咱们三人还客气什么啊!”惹得一堆仆人在旁边窃笑。

沈老太太得知哥哥起码要在床上躺几个月,也稍微安了心,人有一口气,总比死了好。

蕙宝一个女人家,自己又只生一个女儿,自然相信娘家兄弟,看着父亲留下来七零八落的田产房产外债内债发愁,又想到其他几个表弟和自己年纪相差无几,都是过了力不从心半百的年纪,当场就央求她最小的表弟帮忙打理。

炘渲本来不愿趟这趟水,无奈自己看到舅舅和老姐姐的可怜样非常心软,就答应下来。只是没想到他舅舅留下的家底十分复杂,有欠钱的,有被欠的,有欠了一环套一环的,有欠钱的债主转了几圈后又是欠他们的,诸如此类等等,只觉得接了个烫手山芋。

蕙宝见有娘家人帮忙,也不急了,就叫她表弟给她家留点现钱做日常家用,让她表弟把其他杂七杂八的账本、地契、银两存根、欠账画押的手据等一并带回去,慢慢整理。

炘渲只能叫人用三个大木箱装回沈宅,一一禀报父母。沈老太太得知她哥哥毫无意识躺在床上熬不过几个月,蕙宝全家都得围着金老太爷转,也不说什么,就宽慰炘渲让他接手这个越来越烫的山芋。

于是,连续几日,账房伙计进进出出,炘渲自己也苦皱着眉头小心翼翼掰开那些发黄的纸,时而奋笔疾书,时而把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他只想将舅舅家的家业盘点的越快越好,早一天交还他表姐他早一天安心。

几房聚在一起用早饭时,见炘渲匆匆吃了又要赶去算账,老太爷一把叫住,问他算的怎么样。炘渲据实交代他舅舅的家业关系复杂,如是如是说了一遍,又说经过这十天半月的整理,初步眉目皆成形,让父母放心。老太爷听闻,片刻后缓缓点头道:“自然知道你办事好的,正好近冬天,米行粮庄的事也不急,你就定心把你舅舅的事办妥贴。一些小事呢,交给你侄子们办,还有其他的事呢,多让翕儿练练,去吧。”老太太接道:“翕儿,你哥哥们是都能独当一面的,你要跟着你爹多学学。”父女两个点头领命。

这种人气高涨的气势,惹得其他几房又多出几只红眼兔子,多是酸溜溜夸赞。郑氏提议道:“蕙姐让咱们帮忙管理家业,舅舅的本来就是和老太太一家出来的,咱们为什么不实现收益最大化,将产业合在一起,到了年底有利息就按多少比例分开算,捆绑力量大,咱们老太太和蕙姐收益比以前多,且不是美事一桩?”

盈孚接道:“三婶母说的有道理,爷爷奶奶,我这边钱庄当铺什么的,收益良好。但是前段日子我看见其他几个字号好像悄悄提了一小点利息,别看就那么一小点,之前经常来咱们当铺的那几个后来都去那边了。要是舅爷爷那边的产业能和咱们绑一块儿,咱们的实力就更强,以后随便那几个字号想干嘛,咱们都能稳稳的掐住他们。”说到兴奋处,盈孚紧握拳头,仿佛拳头代表着义举,里面抓着光辉灿烂的希望。

炘涛见他夫人表态,也故意提高了嗓门,好让周围的下人都听到,跟道:“对啊对啊,留得青山在,柴火更加旺,看看咱们各屋里的这些人,都跟了咱们这么多年,多点收益,他们的日子也松些,对大家都有好处啊。”

盈琦见大家如此表态,心想不能灭了风头,也接道:“爷爷奶奶,我也觉得这样有益,对上,安定经济;对中,兴家旺业;对下,体恤功劳,真是一事多好啊。”

盈翕听闻,左瞅瞅右瞥瞥,伸手夹了一粒炒花生米丢进嘴里,鼻子出了一声气“哼”,哼完又夹了一粒花生米,隐隐给他们翻了个白眼,心里想:可笑。

老太爷正用长柄刻花银汤勺舀血糯米粥吃,吃完两勺后,听闻没了声音,慢悠悠抬起脸看了看众人,问:“怎么不说了?都讲完了吗?你们还有谁要表态啊?”

那几个刚才发话的瞬间肃然,其他几个刚才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的,现在也偷偷低下头去,大家等看老太爷表态。

老太爷道:“你们几个的主意呢,是不错,但是啊,那不应该是咱们沈家干的,你们呢,就认认真真干好自己的事,别想其他新奇念头。哎呦,这粥啊,适中,我说什么来着,你们几个之前弄个新吃法,不都做坏了嘛,啧啧。”旁边那两个被“指认做坏粥”的丫头低着头顺意挨训。

底下人听到话里有话,更加默默埋头吃饭。三房的两口子脸色尴尬,讪讪而笑,另外两房都在拿眼刀剜自家的活宝儿子。盈翕余光见了,心里哼道“活该!”

炘渲不理会他们,告退出厅。吩咐荣来、根运几个严加看管账房,不准其他人进入,以防其他人做手脚。

郑氏回到屋里,先把丈夫埋怨一通:“你脑子进水了?如果说我不知道你爹娘出什么招,你难道不清楚他们的脾气?你瞎插什么嘴呢!你爹娘就是不喜欢你!本来我说话没事,就是你,嘴巴大,这么一插进来,连带着我一起陪你挨骂,咱们这一房啊,今天真是长脸面!我谢谢您啊!”

炘涛此时甚感委屈,他本来只是想帮腔他夫人的,其他的根本就没想那么深远,哪里知道父母当着下人的面教育他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儿子,而且帮了夫人,夫人还不认他好,只能委屈巴巴还嘴道:“我不是就想着帮你说话啊,我哪里想到那么多,我就是想帮你来着。”

“确实,你这猪脑子是想不到那么多,我谢谢你帮我的倒忙啊!以后不劳烦您老人家帮忙!幸亏儿子像我,脑子好,没讲话,今天三个孙子中就他是聪明闭嘴的。真是倒霉!”郑氏气呼呼的甩手走了。盈郑看到这光景,也溜回自己房内,只留下他老爹一人在厅里喝闷茶。

此时的另外两房也不怎么好过,两个老父亲都在斥责自己儿子“脑子简单却以为聪明过人,帮错腔却沾沾自喜,门道都不懂却以为是能人异士,办法拙劣却以为手腕独特,最可气的是年纪不小却没最小的小女孩拎的清。”前面四个评判已经将两人说的无颜面对,最后一句简直是杀人诛心,不但两个儿子内心阵亡,两位太太听了也气愤难耐产生共鸣,跟着一起训儿子,恨不得把他们骂到查无此人,省得父母丢脸。两个儿子好不容易等到父母请他们“滚”,一个个都借口做事,直接“滚”出了沈府。

郑氏今天在饭桌上丢了脸,便去二房那边找脸面。看见詹氏怒色未消,点火道:“嫂子,咱们两房里是哥哥,结果父母还是偏心小儿子,重要的事情让小儿子做,好处让小儿子得。二哥还算好,娘喜欢,多少向着点,你看上次二哥崴了脚,娘送你们紫砂壶。可怜我们屋里,人单力薄,炘涛又是个傻子,凡事往后退,家里什么好处都没有。”詹氏道:“哎,彼此彼此,你看盈琦今天……”突然想到今天是三房夫妻两个大丢脸,连忙讪笑改安慰道:“妹子别放心上,五弟年纪轻,让他多干干,省得咱们老爷大半百年纪一把老骨头还要往外面跑。你看大哥家里,不是几乎都慢慢交给盈孚了么。咱们有儿子,怕什么。他们就一个女儿,放心,翻不了天”

妯娌两个一阵相互宽慰,友谊又进了一层,喝了点茶,就手拉手去大房处找杜氏说话,杜氏叫上儿媳方氏凑一桌打麻将,直到老太太叫大家去吃晚饭,才手挽手去大堂。

五房的吃穿用度又一切如旧。

盈翕周末仍然帮她父亲看账本。

老吴进门告诉炘渲田老八来了。炘渲问:“他来干什么?”

老吴道:“快过年了,可能是来孝敬老爷太太小姐们。”

炘渲冷笑道:“孝敬?你怎么不认为是快过年了,来给他手底下的那些干活的多要点口粮?他不是活菩萨吗?”

老吴忙道:“爷,活菩萨要不是您当,他连想都不敢想,还不是您开的恩,下面的人啊,都记得您的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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