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天使娃娃3(1 / 2)

卷子最终还是没有送到妈妈手中。倒并非撄宁不敢开口,而是那晚妈妈整宿待在店里,根本没有回家。等撄宁再睁眼时,已是天光大亮,爸爸急匆匆提着她的书包:“还睡?睡得七荤八素了都,看看现在几点了?!”简直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他把苹果和零钱胡乱塞进她书包里,撵她去上学。

“苹果给你放包里第二层了,零钱在第一层拉链里……”

他瞪一眼边刷牙边打哈欠的撄宁,“毛衣叠在床脚,别又忘了穿!”撄宁吐出漱口水,点头,没说话。心里还因昨晚的事有些膈应,洗漱完后,没打招呼,背起书包便径自穿上鞋子走了。更遑论跟他说“请家长”的事情了。

数学课在第三节课。撄宁已做好硬着头皮,用面皮当鞋底,来应付徐老师疾风骤雨般怒意的准备。如此忐忑不安两节课。第二节课大课间时,果不出所料,撄宁被喊去拿卷子到办公室。

办公室稀稀拉拉几位老师正端起茶杯站着谈天说地,撄宁畏头畏脑地在门口探了探头,就见靠窗位置的徐老师正跟人谈话,而那人身影非常熟悉,此时正低着头看手上的那份成绩单,不时应几句——不就是妈妈吗?

撄宁睁大眼睛,甚至下意识以为神仙显灵了。能让她免去中途尴尬的对话,又能贴心地在需要的时候出现。

“你这孩子,吓傻了?杵门口干啥呢,还不进来?”徐老师喊。撄宁缓过劲,也明白了。是了,请家长这种大事,老师肯定会亲自安排的。虽然徐老师本意并非体谅撄宁,但撄宁她焦灼三天,此刻如释重负,心里还是情不自禁生出一丝劫后余生的感动来。

徐老师之前已经跟她妈妈聊了一会儿。见她进来,话也没停:“……所以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让家长你不用太担心,是因为有些学生确实开窍比较晚,这事儿也急不来,对吧?毕竟也才三年级。但是,往大了说,习惯是从小养成的。去年的乘法口诀全班也是她最后一个背下来的,还非得是我耳提面命、每天放学逮着不许走,才勉强背下来的。你看看,她现在还记得多少?”

“这是不开窍的问题吗?这分明是态度问题。如果家长不重视、学生自己不上进,就算重点学校重点班,什么好资源都砸上去,就是菩萨来了也救不了,是不是这个道理?”

吴倩低头眼神疲惫地看着撄宁,点头应是。徐老师还要说什么,上课铃声响了,于是止了话头,边收拾教具,边说:“撄宁啊,不急,你跟你妈妈先聊会儿再进教室吧。”一旁的秦老师靠在桌边,喝了一口茶,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插嘴:“撄宁呀,听说你数学考这个数啊?”说着,她手一张,比了个“5”,同时配合着吃惊张大嘴巴的神情。

撄宁脸羞得不能再羞,徐老师笑:“老秦,你可别往孩子心窝子上扎刀子了。还是你语文教得好啊,撄宁次次能考头名,一到数学这……”她看一眼撄宁,半开玩笑跟撄宁道:“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对老师我有意见了?”

等撄宁和吴倩走出办公室后,吴倩原本和缓的神色顿时耷拉下来,她冷冰冰盯着撄宁:“试卷呢?给我。”

撄宁将皱巴巴的卷子递过去,妈妈平时很少朝她生气,但真发起脾气来谁也劝不住。她不由得连呼吸都放轻,生怕自己哪里又被寻着错处,给一顿劈头盖脸。

于是这一屏息凝神间,视线自然而然落在妈妈头发和衣服间尚未消融的雪粒上,她匆匆关店赶来,鼻尖冻得僵红,眼圈还有些不自然的红肿,下面那倒三角的眼袋比往日更明显些,几乎呈紫黑色,显得整个人疲倦而憔悴。尤其在低下头看卷子时,露出的那截脖颈,让她看起来像张脆弱的薄纸片。

好像风一吹便倒了。

撄宁的心一时好像泡在水里,酸胀难受。

吴倩一目十行,待看到后面大题一大片红叉时,像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她深吸一口气,只听“刺啦”几声,试卷被撕成几片。她将碎纸片扔回撄宁怀里,扯着撄宁的手就往楼道走。撄宁挣脱不过,几乎被拖拽着往楼道滑。

她吓懵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妈妈,对不起,对不起……”

“不想学了就回家啊,在这丢人现眼什么?!”

“想学……”

“哭什么哭?你还有什么脸哭?”就像每个恨铁不成钢的父母一般,她说出那句几乎全天下父母公式般的话:

“读不进去,就回去种田,去养猪!也好过天天在这混日子吃白饭!反正我从来也没指望你能学好……”

撄宁知道妈妈只是在说气话。否则,他们家境也算不上优渥,妈妈为何还要挤破脑袋塞钱让她进重点学校的重点班?

谁又不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呢?

可也正因如此,她几乎立时无所适从起来,除了“对不起”,甚至连“妈妈,我下次一定能考好”这样的保证也说不出口。

年幼的撄宁惊恐地发现,比起无能为力这个词而言,一头雾水、无从下手会更让人焦虑——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努力,努力会不会有效果。

鬼使神差地,撄宁想到远在家乡的弟弟,弟弟程璟明年也要接过来上小学。大人素日里最喜拿他们姐弟俩说事,家中来客,每逢饭桌上酒热耳酣之际,客人们总拿撄宁取笑——

“你妈要是先生了你弟弟,就没有你咯。诶呦,怎么办?我们撄宁是多余的哦。”

“你看你爸妈为你多罚了5000,以后长大了可要好好孝敬他们,哈哈,知道了吗?”

由于计划生育,妈妈生下弟弟之后,被罚了5000元,那5000元在当时可不是小数目。但撄宁不懂大人的逻辑,为什么自己明明是先生下来的,却反倒成了多余的那个?她觉得大人偶尔胡搅蛮缠、不通道理。唯有用音量盖过他们,直至招来一句调笑,“你看这孩子犟的。”才能草草揭过不提。

此刻,撄宁又想起那番话,如钝刀子割肉,她禁不住伤心地自我怀疑:

或许我真的是多余的吗?

等撄宁被连拖带拽地拉到校门口时,吴倩暴怒的情绪终于平静下来。

还是上课时间,偌大的校园行人三三两两,很是空旷寂寥。学校道路两旁枯零的树杈斜飞入云,天色却亮得晃眼,一黑一白,如一幅灵逸苍秀的水墨画。

她们俩人站在新雪过后泥泞不堪的地面上,几如浮尘般渺小。

那雪,明明是世间最纯白无暇的事物,却也最易招惹秽浊。

在呵气成霜的日子,撄宁的眼泪结了冰,哭起来都不利索。吴倩怔怔看着面前哭成泪人儿的女孩,叹口气,终于还是先退一步。她擦干撄宁的眼泪和鞋子沾上一圈的污雪,手指向校门上方豪迈劲韧的校名:“妈妈不会说什么大道理。”

“我只知道小时候家里穷,除了供你舅舅读书外,我们几个姊妹都念不起书。从早到晚干农活,放牛挑水,哪样不比现在辛苦?我腰痛的老毛病,还有——”吴倩握了握拳头,她的五指粗糙僵硬,手背上有层淡淡的痂,“你看,妈妈的拳头总是握不住。这些毛病都是以前留下的。妈妈不指望你出类拔萃,不指望你将来有什么大成就,但爸爸妈妈努力赚钱,都是为了给你们创造一个可以选择的机会,起码不要走妈妈的老路,好吗?”

“撄宁,用心点,可以吗。”

“要不我回头给你找个补课班补……”

撄宁小脑袋一个劲儿地点。听到补课,几乎是下意识回绝:“我不想补课……”补课费是比不小的费用,听说家里筹备着买房。撄宁不想再节外生枝,让人觉得自己是个麻烦。

吴倩却理解错她的意思,以为她只是贪玩,不愿牺牲空余时间。一下又是失望、又是无力,可最近实在心力交瘁,吴倩无暇顾及撄宁微妙的情绪。

她乏倦地揉了揉眉心,也没追问原因,语气加重:“行了!随便你,但如果下次还考成这样,那补不补课就由不得你了,知道了吗?!”

屋漏偏逢连夜雨。

撄宁满脸颓丧回到教室后不久,休息的课间,紧接着教室又如平地惊雷——英语成绩出来了。

分发试卷的课代表把满面飘红的试卷扔到她桌上,一脸鄙夷,嫌弃地说:“你可真给咱班丢脸。”后一张卷子是前桌章裕的,撄宁伸手接住卷子时无意瞥到——又是满分。他也难得没回过头来奚落她,把试卷往桌柜里一塞,风风火火跑教室外走廊玩去了。

撄宁没敢细看自己的卷子。坏事一踵接一踵,根本没给喘息的机会,她感觉要死了。英语是三年级才正式开始学的,之前英语也多多少少有教,不过由于不需要考试,撄宁从来也没放在心上。因此直到现在,她连二十六个字母都背得磕磕巴巴,英语单词也就会认个“hi”的程度,甚至连“好的”她都分不清是“ok”还是“ko”。

不见黄泉不落泪,撄宁非得考过试了,才知道前段日子自己究竟有多浑噩。

果不其然,她凭借着吊车尾的实力,又在后面站了一节课挨训。前几次考试,为了给学生点信心,最后几道题还是看图连线。说白了就是送分题。送分的题左边是图加英文,右边是中文。比如“猫”一词,就左边画只猫,在下面写上对应的英文“cat”,右边明晃晃一个中文大字“猫”,学生进行连线。跟会不会单词无关,只要能稍微有些生活常识和中文阅读能力便能做对。

出题人的善良在这道题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她除了送分题,没有一个题写对。

一节课很快,到了午饭时间。大部分学生去食堂就餐,也有家长担心食堂饭菜不够营养,专门在外面包餐的,便由老师组织带队出校门。原本热闹的教室一下子安静下来,便显得最后一排传来的悉悉索索拆面包袋的声音格外响亮。

罗晓慧又在拿面包填肚子。

撄宁作为卫生委员,以往每次饭点都会在教室多待一会儿,将教室前后清扫一遍,因此对罗晓慧屡屡不吃中饭的情况见怪不怪。这次扫完地后,撄宁也没心情吃饭,便一直坐在座位上发呆。就听罗晓慧面包啃完了,开始翻箱倒柜找吃的,显然饿坏了。

撄宁想了想,将书包里的苹果和爸爸给她备的零钱拿出来。走到罗晓慧面前。

听见脚步声,罗晓慧从桌子里探出头,撩开挡住眼睛过长的、干枯发黄的刘海,愣愣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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