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土匪2(1 / 2)

一九二四年冬,北岭的天连着阴了好几日,太阳偶尔冒出来,也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

言盼儿嫁到盛司令的府上已经一个月,还没有见过夫婿。

新婚之夜,盛武杰没来。

这可把盼儿急坏了,她也不懂规矩,自个儿掀开盖头,想出房门去寻。

毕竟她以后的温饱都要靠这位爷,新婚之夜不来,那兴许以后都不会再来了,爷不来,那热乎乎的饭菜说不定也就不来了,言盼儿脱离娘家苦海嫁到盛家,可不是为了殊途同归,继续挨饿的。

她朝门用力一推,发现这房门从外头上了锁。

“姑娘啊,”外头的嬷嬷听见里头的动静,便给盼儿讲了些规矩: “这新姨娘验过身,送进这间房,房门必须得锁起来,钥匙由门房小厮,快马送去了盛老爷那里,只有老爷回来,才能开你这把锁,其中道理,你可明白?”

老爷....?

这一声 “老”,究竟是多老?

盼儿早前便听过盛武杰的名声,传闻里,他是个十岁便提刀砍头的土匪头子,却从来没有人细说过他的年岁。

想来,他既然还能驰骋于戎马倥偬之场,抢人拔枪抽鞭子,年纪应该也不大吧,怎么就成老爷了?

嬷嬷说完,讪笑起来,那笑声听得盼儿心里不太舒服,她问盛司令什么时候回来,嬷嬷答说不知,之后再问些家长里短,嬷嬷连话也懒得回了。

和门外嬷嬷的那场对话,是言盼儿这一月里,和府上人唯一的接触。给言盼儿送饭菜的人,大多都不乐意停留,因为这斗室一旁,有一座马厩,冬天多北风,正好从这马厩吹过来,臭味避无可避,连做惯了粗活的佣人,都受不住。

槛窗纸上的 “囍”字剪纸,和马厩屋檐的剪影融于和谐的一体,盼儿看在眼里,不禁觉得自己和这马儿确实挺像。

都被拴在一处,无人惦念,被人伺候着吃喝拉撒睡,唯一的目的就是默默等着主人回来,骑上一骑。马儿至少闻不着自己的臭味,这样想来,还是言盼儿更苦一些。

这“囍”字剪纸,一看就没有姥爷剪得好,说不定是哪位姨娘太太以前用过的,如今轮到她房里,过几个月,再轮到新姨娘的房里,如此来回往复,好不热闹。

她跪在地上朝着西处给刚过世的姥爷磕完三个响头,才吃饭,晚餐是一碗光秃秃的羊肉汤,一盘小炒肉和大米饭,还有一小碟子腌菜。米饭里混了些没挑干净的石头,把盼儿磕得牙疼,但她觉得不打紧。这可是白米饭,金贵着呢。

一碗热汤下肚,言盼儿身子热起来,在屋子里稍稍走动,便坐到玻璃镜前,往自己脸上扑粉。

言家穷,盼儿没吃过大米饭,但胭脂水粉这些,她却熟络得很。

“眉要细,眉峰要吊起来,那样才媚得出来,眉尾要拉长,入鬓才好。”盼儿五岁的时候,娘就教她画眉。

“娘喜欢在眼尾点颗痣,这叫美人痣,远看像是未干的泪痕,显得顾盼生辉,笑中带泪,可怜可叹才能可爱,那样才勾得住人。”娘摸着盼儿的发,话说得露骨。

娘笑盈盈地打量着盼儿的双眸,很是满意的语气接着道: “但你不用,盼儿,你天生就有,娘跑遍北岭那么多戏园,就没见过比你更漂亮的女孩子。”

自己有手有脚,为什么要想着勾住别人呢?那时候的盼儿不懂。

盼儿如今十七了,早过了能假装懵懂的年纪。她望着镜中的自己,拿起镊子,将浓密的眉形按照娘亲的关照,修得细长一些,又以发簪子的尖头挑起灰色的眉碳,轻轻地按在了自己天生的那颗泪痣上。

顾盼生辉......到底要怎么个顾法儿,才能叫生辉呢?

她得好好练练。

就是这个时候,屋外头由远及近,传来一阵骚动,伴着火光还有好多杂乱的脚步声,一声愤怒的吼叫声打破司令府的宁静: “杀!!”

喊杀的声音蹦得突然,吓得言盼儿手一抖,痣点歪了,真成了一道黑色的泪痕。

怕不是土匪头子的窝被同道中人冲了!

言盼儿快步来到槛窗边,望着窗纸上攒动的人影越来越近,心下慌张,回头抓上发簪,情急之下瞥见玻璃镜子,头脑一热,将那镜子高举掷下,玻璃即刻被摔成几片。

人影来得很快,几步就到了她房门前,抡起镰刀,照着房门锁头劈了下去。

盼儿将玻璃镜碎片一股脑抱进怀里,滚进床底下,借着微光,在碎片里头挑了个最锋利的,攒在掌心。

左手簪,右手玻璃,盼儿再没有其他保命的法子,只得从床帘的一条缝里朝外头望,静观其变。

土匪是来抢东西的,越是上了锁的房间,就越是要打开,盼儿一时不知这门锁究竟是帮了她,还是害了她。

只听哐当一声迸裂,门锁被砸开了。

进来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穿着破布凑出来的袄,头发编成辫,腻得快打结了,连盼儿都觉得他们不干净,八成是很久没洗过澡。

门一开,马粪味混着外头的血腥气都涌进了斗室,言盼儿一阵恶心,赶忙抿着嘴唇,不敢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屋子里连个柜子都没有,一眼望到头,几个土匪也意识到了这屋子里没有值钱的东西,嘴里骂起脏字儿。

其中的一个,忽而露出了猖狂的笑,拍拍另一个的肩,指向小木桌上的水粉胭脂。

“你娘个蛋,藏的不是元宝,是个女人?”另一个说完,朗声笑得肩膀颤抖起来, “狗姓盛的把女人和马养在一起?哈,操他大爷,不会养女人就他妈别养!”

“徐小爷,您看这门是锁着的,”那人说着,拿那双天不亮的小咪眼在房间四周扫圈, “说明他女人呀,还在这屋子里。”

言盼儿躲在床底下,心思复杂。

她倒不是担心活命的问题,这几个土匪既然见色起意,那一时半会就不会杀她,只要不杀她,周旋下去,她总能挣到活命的路子。

可一想到,那姓盛也是个土匪,说不准就跟外头这几个长得类似,若是她活下去,今后就得伺候这么一个不爱洗澡的人物,言盼儿的心里就跟吃了秤砣一样,死沉死沉的。

她从小在北岭土生土长,对土匪自然不会陌生,也亲眼见过几次。

但今日,她这是第一次注意起土匪的长相,也是第一次想起来土匪走南闯北,多数都不爱干净。

万一盛武杰五六十岁,也是一头脏腻腻的辫子,一言不合也抡起镰刀就砍人,这谁受得了?

被大白米饭和绸缎被褥冲昏了头脑,言盼儿恍然意识到……她嫁的是个土匪啊!

言盼儿自知没有资格挑三拣四,但爱美之心谁都有,想起自己将来要向一个腰挎大镰刀的肥肚腩谄媚一辈子,这滋味比闻着马粪还恶心。

她心中犹豫,又意识到,也许眼下就是个机会。

司令府大乱,她趁机逃走,说不定所有人都会以为她是被这姓徐的撸了去,只要她跑得够快,谁能找得到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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