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忠告善道1(2 / 2)

不怀好意的男人们看不见柳沢,一步步紧逼而来。我拢了拢兜帽,开始考虑背对着他们蹲下是不是能保证鞋子里面也不进血。

斗争一触即发,我缓缓缩小,在地上窝成一团。然而正在此时,一道意料之外的嗓音终止了犯罪的发生——

“哎呀小爱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快跟爷爷回去。”

我抬头,垃圾堆顶颤颤巍巍站着一位老人,遥遥喊着话。等他喊了第二遍,我才意识到他在叫我。

我刚想回答“你认错人了我不是爱珠”,柳沢就跑到我身边,用胳膊肘捅我,催我答应他。

我说:“好的爷爷。”

我背对着几个虎视眈眈的混混,旁若无人爬起垃圾山。他们不知道怎么了,似乎忌惮上面那位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家,迟迟没有出手。

老人粗糙的大手把我拉了上来。时刻为黄昏,金红色的日头明明在降落,我眼中却见它缓缓升起。太阳慷慨,无数光线平等地穿过高楼与陋巷、赞美与咒骂,迟迟打在我的脸上。

现在想来,那应当是我人生中最美的景色,没有好好欣赏一番实在可惜。

爷爷姓平松,曾有一个孙女儿名为爱珠。爱珠和我一般大的年纪时就死了,他不忍心见我遇害,便帮我离开垃圾山;又见我无依无靠,于是收留我在店里住下了。

“店”是一间普通的报亭,开在港口附近,总有人乘船或乘车前闲来无事,会买一份封面顺眼的书刊解闷,因此收入不算很低,至少供我们两个吃饱饭是没问题。

我在柳沢的指导下帮爷爷进货、记账,很快熟悉了流程,只是委屈柳沢巨大的身体要团成球才能进房间。

有一天也是黄昏时分,爷爷坐在躺椅上看着窗外的景色,忽地说起了过去的事。他年轻的时候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本来打算把家产交付到儿子手中,可那混小子不仅结婚生子不听他安排,事业上也是个撒手没,几天不见就听说跑去参军了。

噩梦就是在那之后发生的。

3年后儿子归来,身体完好无损,精神却早已崩溃。他某天夜里杀了妻子和女儿,把她们埋在树下后,自己吊死在树枝上。

平松奶奶难以面对现实,早早逃向了彼岸。

平松爷爷认为这是他早年不择手段大肆揽财的报应,一夜之间白了头。他捐出一半财产,给了女方家属另一半,用剩下的积蓄在港口开了间报刊店,打算在迷茫和后悔中度过余生。

后来遇到了我,爷爷说日子有了不少盼头,今年还要送我去念书。他变得很信因果报应了,因此也时常叮嘱我要讲良心、行善事,去了学校要以和为贵、互帮互助云云。

他说着说着睡着了,我想大事不妙,傍晚睡觉第二天会头疼的,我可不想爷爷带着不舒服的身体工作。

“平松,平松。”我把他摇起来,抬头看他。而爷爷醒来后不知为何叹了口气,摸摸我的头说:“小安寿真懂事。去帮爷爷烧壶水吧。”

我赶紧去了,途中还在问柳沢,为什么爷爷会叹气。我希望他能过得舒心,最好生活中没有一点烦恼。那口叹气实在吓到我了,我仿佛透过它预见了我被驱赶、被抛弃的未来。

柳沢弓腰亦步亦趋跟着我,绞尽脑汁帮我想:“他一定是想要你叫他爷爷啦!你已经被收养两年了,叫得亲近一点老人也会高兴的吧?”

我大惊。像我这种来历不明、毫无用处的小孩,怎么能堂而皇之喊他爷爷呢?在心中擅自把他称作爷爷的行为本就令我羞耻,我无论如何也没有勇气和脸面、亲昵地伪作他的孙女啊!

身为我精神力量的化身,竟有如此不知廉耻的想法,怎么说都太不应该了。我十分气恼。如果我打得过柳沢的话,我会打它。

我想起跟爷爷初遇的场景,平松爷爷向我伸出手,于是我喊了“爷爷”。那是我值得珍藏一生的两个音节,是记忆宫殿里无视一切顺序排列在甲-A-α-0的宝藏。它重要到足以推翻14年来我对过目不忘能力的一切诅咒,甚至可以真心将它赞美,感谢它在任何时刻都允许我回忆美好,不必独自煎熬。

然而。

直到爷爷死去的那一天,我才明白,值得诅咒的并不是能力,毕竟无辜的能力没有善恶之分;值得诅咒的是我自己,因为人的愚蠢是可怕的剧毒,它会殷切地、热烈地,将人最不想看到的地狱妥帖送至面前。

我的未来离我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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