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全卷1(1 / 2)

1.

“十六七岁时,我的生命里出现了一位少年,他带着光,目光坚定,拥向我。”

“我的世界里,枯萎的花丛中,盛开了一束轰轰烈烈的白山茶。”

——

是夏,淅淅沥沥的雨下个没完,尽管如此,也闷热无比。

我将耳机塞进耳朵里,调到最大音量。

含含糊糊的快要冒火星的贝斯,其实并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午后。

外面下着雨,屋内也潮湿,唯一的流动空气是一台老式电扇,吹出的风还是热的。

十年前的破旧老风扇吱呀转动,桌上正平摊着一套数学题。

正午天气阴郁,我打不起精神,索性推开数学题,趴在桌上,感受丝丝凉意。

耳机发出提示音,快没电了,我摘下耳机 ,胡乱塞进耳机仓,专心听着窗外的雨声。

桌面的凉意被燥热的体温吞噬,汗水浸湿了木质的书桌和衣领,我陷入匆匆袭来的倦意,在不知不觉间昏睡。

我睡得并不安稳,窗外的雨水,嘈杂的人声,以及家人尖锐的声调,无不成为睡眠干扰因素。

我堵住耳,依旧无济于事,噪音就像蚂蚁,无孔不入。

可就在我打算坐起来,眼前突然出现一道影子。随后,我感受到另一个人的体温,有双手替我捂住耳朵,略带着凉意,缓解我几分燥热。

我反常地没有抵抗,也没有回头看,而是很安静的闭上眼睛,再次睡去。

虽然这时依旧是迷迷糊糊,但我也清楚,我知道,一但回头,这仅有的宁静也会消失。

2.

我从正午睡到黄昏,落日余晖穿过窗户,洋洋洒洒,没有保留。

妈妈将我的房间收拾得很干净,房门依旧紧锁,我看看四周,看不见半点人影。意识到这只是一个梦之后,失落感堵塞在心头。

像是一块海绵,永远也不能酣畅淋漓地拧干。

所以哪怕是梦中一位过客,也想要尽力挽留。

但很幸运的是,那位温柔的过客,打算停留,也许是看穿我可笑的那小半生,赠我他的怜悯。

我开始频繁梦见他,独属于少年的凌厉轮廓在梦中被一笔笔勾勒,只是他的眉眼间有着不符的温柔,每当我与那双笑眼对视,心底也会被快乐渲染。

比小时候吃了草莓蛋糕都要开心,十倍。

可他总是不说话,还爱和我玩躲猫猫游戏,他很会躲,我常常要在梦中凌乱的场景寻找好久,才能找到他的踪迹。

我喜欢在找到他后看他的表演,他演技很好,会在我的梦中扮演各种各样的角色,他每次都以为我认不出。

可他不知道的是,他在我眼中,永远都是一个样子。

尤其是当他尽心尽力地扮演一位老人时,哪怕是回忆也会惹得我笑个不停。

这次,他举着一张报纸,抚着胖胖的橘猫,坐在公园长椅上。可他将报纸拿反了,我笑着跑去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我找到你啦!”

他露出一副错愕的表情,面上花白的胡须横添几分喜感,不敢相信我为什么会这么快认出来。

我更加开心的笑道:“报纸都拿反!哪儿有你这样的老爷爷啊!”

他温和笑笑,卸去伪装。

这次梦中,我和他一起去海边看落日,咸咸的海风在耳畔回荡,海鸥洁白,天使般的羽翼划过海面,荡起涟漪。

就像我的心。

3.

我和父母的关系,哪怕在梦里,也无法缓和。

那天心情很差,回家后便被父母骂了一顿,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泪水滴落,大滴泪水浸湿纸面,眼睛肿胀得发酸,久久也无法入睡。

在梦中,我也经历了相同的场景。

父母刚一进门便破口大骂,我知道这时是我的梦境,便不甘示弱,同他们争吵。

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呆在这个场景中,没有四处去找他。

他也许是等得久了,竟自己找了过来。

梦境总是荒唐的,他越过坚硬冰冷的铁门,走到我身后,拥住我。

我眼前突然变得昏暗,只能看见指缝里露出的光,是他。

他很轻地拍着我的背,哄小孩一般。

很快,他松开情绪激动的我,他将我带离了那个昏暗的家,来到一片森林。

我喜欢与世无争的生活,他很会投我所好,他拉着我去踩野花,编花环。

美的归我,丑的归他。

我会捉一只蝴蝶,捧到戴着花环的他面前,看着蝴蝶扇动翅膀,环绕在他身旁。

我们还会去河边,他认真捕鱼,被溅得一身都是水,我便在岸边大笑。

河水清澈见底,鱼儿随处可见,可他就是一只也抓不住,最后还得靠我采的野果饱腹。

到了星星眨眼,风儿低吟时,我们生起篝火,他坐在我身旁问我,“陈子之,开心了吗?”

这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我没有半分惊讶,含含糊糊地回应他:“开心……好困啊,快睡吧。”

一点点火星晃晃悠悠,晃晃悠悠,飘上天空,转瞬即逝的微光映在我心底铭记。

哪怕,是梦。

4.

最近几天,我的心情明显好了很多。

梦里我们游遍了这天下的盛景,看遍了日出与晚霞,我们翻过高山,乘舟划过江河。

——

暑假的最后一天,我告别了他。

我学习很累,几乎没有什么时间掰给睡眠,做一场美梦,更像是奢侈。

他带我去了一片花田,开满白山茶。

他将花田中开得最盛的白山茶摘给我,我视若珍宝,紧紧攥在手心。

他很喜欢白山茶,也许在他的世界里,九朵白到耀眼的山茶,便是爱意的诉说。

临行,他步入花田深处,对我说了最后一句话。

他说:“我将沉眠与永恒的白山茶,直至你心中呼唤响起。”

我悠悠转醒,看见小区花园里不知何时开了一簇白山茶。

只是烈阳终日曝晒,且夏日将尽,花蔫哒哒的垂着,打不起精神,不如他送我的好看。

我猛然想起什么,匆忙穿好外衣,跑去花店。

花店由一位上了年纪的叔叔侍弄着,看我气喘吁吁地跑来,不由得一阵碎碎念。

“小姑娘啊,别急,喘口气,想买什么花呢?康乃馨?还是玫瑰?”

我缓口气,对老板说:”一朶白山茶,鲜花,谢谢。”

老板笑着将我引到养着白山茶的花架旁,“纯真洁白的白山茶,是要送同学吗?”

不,我是要用来回忆夏天。

当然,我没说出来,只是对这个和蔼的叔叔回以微笑,然后仔细挑选着白山茶。

托着白山茶鲜为人知的福,哪怕是夏日将尽,我也能挑出一朶最为洁白的山茶。

我为我的白山茶添置了一只绿色的花瓶,正好弥补了它没有绿叶的缺憾。

回到家,我将白山茶养在花瓶中,几日后,竟奇迹般地长出了嫩叶。

我看着山茶的花瓣在空中轻颤,向它喃喃自语:“白山茶,你永远也不要枯萎,好不好?”

回应我的,是一阵风,以及寂静。我笑笑,关上窗户,坐下写作业。

5.

夜间,在慢慢变长。

我的白山茶在夜中跟随夏风摇晃。

四周很安静,我听见不知是哪户人家传来的摇篮曲,我仿佛看到一位年轻的母亲,轻轻摇晃着婴儿床,看着自己的孩子入睡。

困意是可以传递的。

轻柔舒缓的安眠曲让我打了个呵欠。

我看看今天的作业,还剩一个数学题。

数学老师是个不苟言笑的小老头,很喜欢早早的来学校检查作业,他很喜欢我,我当然不敢让他失望。

最后那道大题,很难,我算了满满三面草稿纸,图形公式密密麻麻排列在上,答案我习惯用圆圈起来。

等我忙完,已经到了凌晨,明明很困,却又怎么都睡不着。

我起身吞了一颗褪黑素,睡意这才姗姗来迟,大脑混混沌沌的,进入了梦中。

梦是黑色的,没有内容。

后来一连几天,我都需要靠药物助眠,随之而来的是一发不可收拾的副作用,我的记忆力变得很差,上课也不停的犯困,脾气也愈发焦躁。

一次考试,我考出了我人生中的最低分,我垂着头,不敢直视老师失望的眼神。

后来我被领回家,老师在批评我之后,十分委婉的和妈妈沟通,他说我是新高三,要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并为我批了一个星期的假期。

我的妈妈,是一个粗俗的妇女,她不懂我为什么需要休息。她只知道我成绩退步,这是不认真的表现,于是我便开始更加努力的学习。

但是停课终归有停课的好处,我可以早一点休息,也可以晚一点起床背书。

梦,渐渐恢复颜色。

6.

在假期的一个午后,阳光肆意渲染我的伊甸园。

白山茶已经不再能抗住哪怕一丝微风,娇嫩的花瓣沾满颓败。

白山茶的花期已经过了,哪怕是我再怎么珍惜,或是再去买一朶,也只能得到一束枯败的干枝。

我稍作思考,还是决定将它制成干花。

人的生活需要鲜花点缀,如果没有鲜花,干花也可以。

我费了好些心思,将白山茶复原成我心目中最美的时候。

天已经擦黑,铜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轻响,我忙将一片狼藉团成一团塞到书桌角落里,摊开写到一半的作业。

等到我书房的最后一道门锁被打开,妈妈的抱怨人未至声先到,“陈子之,说过多少次不要锁门了,又没人监控你,非要锁门干嘛?”

“知道了。”我敷衍应和着,心虚地掩了掩被我团在角落的物件。

“学习怎么样——”

“快了快了。”妈妈的话语未落,我早已习惯她的作风,随口回复道。

妈妈走到我身边,看了一眼我的作业,留下一句“好好学习”便走开了。

我松口气,掂着脚去将书房门关上。

白山茶在慌乱中被我不小心蹭坏了一点,薄脆的花瓣生生缺了一角。

我心疼极了,一点点在桌角摸索着找到缺失那一角,用胶水粘好。

粘好之后,我轻轻舒口气,将白山茶封进玻璃柜。

我的白山茶,依旧绚艳,洁白无瑕。

我向白山茶许愿。

这天晚上,我拥有了一个五彩的梦。

我看见人群向我拥来,然后离我走远。

梦中,仍是盛夏,天台上的霞光映入我眼,我投入光的怀抱。

那一刻,时光变为粘稠的胶质,就像一场开了上万分之一倍速的电影,让我触到光的温度。

光是暖的。

我感受着风在我耳畔呼啸,然后,光和风交织着,赐我了一双翅膀。

7.

风起,叶落,秋天来了。

我复学后不久,学校组织了一次大型联考,我考了一个漂亮的超高分,如了他们的心愿,出乎所料考了全校第一。

被老师拉去做全校演讲,当成别人的正面榜样夸了很多爸妈爱听的话。

可这世界本来就是有人欢喜有人愁的。

我是走读生,平日里妈妈都会来接我放学,今天她临时有事,让我的班主任转告我自己回家。

晚自习结束,班主任在班里向我确认,我便自己提上书包回家。

夜间的灯也很亮,可总有暗处。

在一个转角,几个染着彩色头发,四周散着一股烟味的小混混聚集在一起。

我不自觉的捏紧书包肩带,打算绕路。

那几个原本在高谈阔论的小混混,安静了一下,随即炸开锅。

“靠,这是不是让我们打的那人?”我听见一个染着一头白发的小混混沙着嗓子说。

那群混混中最高的那一个,将手里的烟碾灭,随手一丢,落在垃圾箱旁边的水泥地上,那里有很多烟头。“去把她按住。”

我感受到他们看向我的阴狠的眼神,随即加速,向人多的大道跑去。

我甩了他们一段,回头,没有看见人影,这才放缓了一点步子,稍稍喘口气。

人声也从四周传来,灯光也开始明亮,充满暖意。

我被麻痹着放松警惕,带着几分如释重负的心情打算走出最后一条巷口。

“逮到了!”熟悉的声音响起,我瞳孔因害怕猛烈收缩,我刚跑几步,就被抓住,迫于无奈回到巷子里。

我嘴里被他们随意塞了一块破布,双手也被摁住,我知道,现在做什么也没用了,便任人摆布。

领头的混混似乎很开心,扬着拨通电话的手机,笑得略微有些油腻,“想知道为什么吗?”

我移开目光,不想残害我的眼睛,小混混又自顾自说道:“冤有头债有主,总要知道自己被谁记恨,以后才能好好做人是不是?”

说着,手机里传来一道女声,“贱人,还记得我吗?哦,我忘了,你现在说不了话。”

“总之,你要怪就怪你这张脸吧。”

“我追了阿林这么多年,他都对我不冷不热。”

“你倒好,他一见到第一面就开始喜欢你,我倒要看看,没了这张脸,你还怎么勾引别人。”

“动手吧,把她脸划了就行,别闹大了。”

我平静的听她说了一大堆,感到有些奇怪。

按理说,我应该是不认识她的,不过听到最后一句,我也就放心了,随他们折腾。

那几个混混拿刀还没我熟练,慢吞吞的,在我脸上划了一条长痕,看上去有些吓人。

做完这些,他们便各自离开,我收拾一下自己,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狼狈,然后去了附近的医院,打一针破伤风。

他们的刀不干净,我怕感染。

当我回家后,妈妈已经处理好事情了,她刚要开口质问我,抬眼看见我脸上的白纱布时,停住了。

好久,她才生硬的吐出一句话:“委屈你了。”

我中考成绩排全市前五十,家境也还算殷实,填志愿时,爸妈咬咬牙,为我填了全市最贵的私立高中。

他们想让我有一个好的前途,却不知道这是我噩梦的开始。

私立学校有很多无所事事的富人,他们除了有钱,一无是处,还喜欢到处惹是非。

我对于他们而言,不过是一只渺小的蝼蚁,他们可以像快要下雨前的熊孩子,拿着一支小木棍,轻而易举的碾死我。

所以不管我怎么被欺负,只要不太过分,爸妈都选择忍气吞声。

后来爸妈为我办理走读,我才开始过上几天安静的日子。

8.

梦境是现实的延续,但比现实要恐怖千遍万遍。

夜晚,我依旧梦到了那个昏暗的巷口,几个小混混眼神晦暗不明,上下打量着我。

他们褪去十六七岁的青涩,看我的眼神就像熟练的屠夫。

出于本能,我心底生出一股恐惧,想要用尽全力逃离。

就在我转身的那一瞬间,那群人也向我追来,我仿佛看见了他们眼底散发的,绿色的幽光。

他们是饥饿的野狼,我是待宰的羔羊。

听人说,小孩长高会在梦里膝盖发软,不由自主下跪,我总会不自主的因为一些障碍绊倒,偏偏还没有一丝力气站起,我那时恨极了自己为什么还要长高,在生死关头掉链子。

梦境就是这么奇怪,明明知道是梦,却总分不清虚实。

恐惧从心底深处传来,我没时间思考为什么他们能跑这么快,这么久;也没有反应过来他们已经褪去了人的皮囊。

我只是竭力地跑着,狼狈地跑着……

身后早已不知是何种形态的怪物马上就要追赶上我,眼看这接近岔路口,却没有时间转弯。

心底里,绝望代替了求生欲,但我不甘心。

一只手从昏暗的迷雾中探出,摸索几下,然后牢牢拉住我,带着我以一种无法测量的速度飞奔。

那只手很温暖,我就这么跟着他,回握住了那根噩梦中的救命稻草。

渐渐的,那只手的主人在奔跑途中映入我眼中,他像4D电影中的大英雄,但却虚幻得一挥手就能打散光影。

我很担心他会不会突然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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