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Chapter 77(2 / 2)

黄瑶在房间里辗转难眠。

房间的隔音很好,关上门仿佛进入无声的次元,世间的纷纷扰扰与她再无关联,此刻的她可以是黄瑶,也可以是其他任何人。

闭上眼睛,能闻到空气里的茉莉味。

黄瑶倏地睁开眼。

她下床,去窗边开窗,炎热的海风闯进来,突兀地带走房间里的凉意。

黄瑶这一刻忽然畅快起来,热带气流在夏末夜晚带走她内心的愤愤和不安,也带走她的冲动。

她想起书包里那支药膏。

唐小虎不知道睡了没,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

脑子里不知不觉出现那个人的脸,从十二岁,到十六岁,好像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变。

黄瑶十三岁的夏天也毫不例外地长湿疹,皮肤之下突起的细小颗粒爬满了她十指的每一根指关节。

唐小虎是最先发现不对劲的人。

她后来问他是怎么发现的,唐小虎往她手上抹药膏,笑着摇摇头。

说嘛,小虎叔叔。黄瑶凑过去,弯腰看着唐小虎。

在擦药膏的男人终究是没绷住,唇上的刀疤随着嘴角上扬一同被拉开:你爸爸跟我说过,瑶瑶夏天会长湿疹。

他去菜市场找陈金默,看到往常放钱的抽屉里还放着一袋药,随口问了句怎么了。

是瑶瑶。

唐小虎脑海里清晰地印着陈金默的温柔笑脸。

她夏天会长湿疹,这是给她开的药,昨天漏在这儿了。

只是那一眼,他就记下了药的名字和样子。

幸好不是什么难找的药,市中医就有。

黄瑶拧开盖子,一点一点抹上自己的关节。

乳白色的药膏有薄荷的成分,抹在关节上冰冰凉凉的。黄瑶指节有伤口的话会被刺激地倒吸一口凉气,那时有人会细声叮嘱她,瑶瑶下次可不能再这这样了,留疤就不好看了。

让她手上留疤的又怎么只会是湿疹呢。

厨房的洗碗手套、后院晒起来的衣服、深夜不回家的高晓晨……在她手上留下岁月疤痕的,除了湿疹,什么都有可能。

她拿过手机,解锁之后在置顶找到那个头像。

唐小虎是她列表里唯一的聊天框,也是唯一被她置顶的人。

黄瑶并不怎么喜欢用通讯工具,她没有可以联络的人,所有消息看完就会删掉。

除了唐小虎。

但唐小虎压根不回她消息。

无所谓。

黄瑶摁下拍摄键,画面一闪,此刻被定型。

人都是一厢情愿的。

她摁下发送,然后锁屏,躺回床上,身体和呼吸都被黑暗包裹,她重新没入漆黑的河流中。

次日早上九点,黄瑶醒来。

她一睁眼看到陌生的天花板,从床上惊醒,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不在京海市。

最后在房间里辗转到三点都没睡着,手机关了亮关了亮好几次,依旧等不到想要的消息提示。

最后一次看时间已经是三点。

黄瑶把头埋进枕头里,上面能闻到洗衣液的味道,清新不刺鼻,这一觉睡得很舒服。

好像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自在了。

黄瑶一惊,从床上直直坐起。

刚才脑子里不知道为什么闪过自在两个字。

她感叹自己的松懈。

叹气的同时想起来已经九点了,高启盛昨天说要带她出门,现在指不定脸色铁青地坐在客厅里生气。

黄瑶掀开被子下床,从衣柜里随手挑了条长裙,梳洗完换上就往外走。

拖鞋踢踏声在大理石地板上,黄瑶提着裙子从隔得不远的房间门口跑过,却听到里面传来高启盛的声音:跑什么。

黄瑶退回来,推开那扇半掩的门。

昨晚路过,这扇门是关着的,她以为是书房之类的地方,没想到是佛堂。

房间不大,采光倒是很好。阳光透过大块的玻璃浸在房间里,整个房间犹如被裹在纯净无暇的白水晶中,一片透亮。

黄瑶走进去时忍不住微微眯眼,看见高启盛笔直地站在一旁的供台上点香。

她悄悄地打量起高启盛。

好像这还是头一回见到高启盛穿全白。

在黄瑶的印象里,她一次都没有见过高启盛穿纯白。哪怕他穿着白西装,内搭也是黑衬衫,在家里他大多数时候是黑色睡衣或者深色睡袍,丝绸制品光华流转,价格不菲。

哪怕是在学校出面的那次,他一身黑西装登场,金丝眼镜丝毫没减轻他的煞气,远远地看着就是个不好惹的人。

但今天竟然穿了一身纯白,白色短袖长裤,刘海几绺随意地搭在额前,配着金丝眼镜,看起来像出来工作没几年的大学生。

高启盛骨节分明的手里捏着三根线香,伸向供台上的蜡烛,线香上燃起微弱的火焰。

黄瑶还没看清他的动作,修长手指顺着线香一捋,没有一丝晃动,恰到好处的力度灭掉了线香头的火焰。

一缕白烟浮在空气中。

高启程低垂眼眸,在这明亮得几乎刺眼的天光里,黄瑶在他脸上了见到了近乎虔诚的神情,他对神明恭敬,好似自己也能成为那样的神明。

小叔叔。黄瑶看着他行云流水的动作,忍不住轻唤:手疼吗?

习惯了。高启盛语气毫无波澜,另外拿起三根香点燃,递给她:过来。

黄瑶走过去,犹豫着要不要接过。

高启强也有这样的习惯,每逢初一十五,他都会在观音像前上香,可他从来都不会让她上香。

见黄瑶没反应,高启盛握过她的手腕,将黄瑶拽到自己的身边,将香放进她手里。

他的声音很轻,但很清晰:别犹豫,神明不给第二次机会。

黄瑶在高启盛身边站稳了脚步。

两人并肩站在神龛前,黄瑶望着神龛里慈眉善目的观音。

——如果您能听到的话。

她侧头望一眼高启盛,高启盛正好也看着她,两个人站在明亮的房间里,影子叠在一起,被拉得很长。

——就让身边这个人。

黄瑶跟着高启盛一起三鞠躬,插上香。

——为我停留,与我一同跳动。

她抬头侧头望向高启盛,高启盛正好也看着她。

见黄瑶转过头来,高启盛丝毫没有被抓包的尴尬,反而挑了挑眉毛:许了什么愿?

黄瑶微微歪头:希望高家繁荣昌盛。

好一句繁荣昌盛。高启盛摸摸黄瑶的头:出去吃早餐吧,吃完带你出门。

早餐一看就不是高启盛的作品,也不是唐小虎的。

桌子上的早餐中式西式都有,摆得琳琅满目,远远超过了两个人的量。

黄瑶不解地望向坐在她对面的高启盛,高启盛拿起一旁的报纸,慢悠悠地展开:营养师做的。

营养师?

黄瑶想起来高启盛确实说过这件事,只是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上门了。

想吃什么就吃。高启盛抖抖手里的报纸:她来的时候你还在睡,下次见面时你再跟她说说你的喜好和要求。

营养师是个和蔼可亲的女性,身材略显富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早上出现在监控器里时,高启盛还在想自己什么时候换了小时工。

黄瑶过了七点半还没出现,高启盛猜都懒得猜,某人凌晨一点多还在给唐小虎发信息,要是按时起来他反而会怀疑她是不是一夜没睡。

高先生您好。营养师温柔地笑着望他:您叫我贝莎就行。

高启盛轻轻点头:我的小侄女还在睡。

贝莎上门前已经对雇主家的基本情况有了解,况且高启盛之前与他们公司有过合作,她的同事收到不用再去的消息时眼泪汪汪,对着天空双手合十拜了又拜,好像摆脱了什么瘟神。

虽然表面笑意温和,贝莎还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好的,大致情况我了解了,等黄小姐有空时,还需要做个身体检查,我会对她的检查情况进行沟通和制定详细的饮食计划。

高启盛第一次感受到养小孩的复杂。

之前黄瑶住在他家好像他也没怎么管,小狗在房间里一待就是一天,关着门,就算是死在里面也是悄无声息的。

她无非就是在学习,搬去他家不过几个月,到处都放满了各种资料,就连沙发的缝隙里都能抽出一张被落下的单词卡,更别说那间原本空荡的客房,如今全是试卷和各种参考书。

贝莎已经在厨房里忙活,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回想黄瑶的喜好。

好像她不喜欢吃太辣的东西,太酸太苦也不行。

京海夏日湿热,钟点工煮饭时煲过一回清热解毒的苦瓜汤,餐后习惯喝汤的黄瑶,那晚竟然破天荒的没有喝汤。

高启盛一眼就看出来她心里的小九九,端着汤硬是敲开了她的房门。

黄瑶。他手里端着温度刚好的汤,站在门口向内施令:你再不开门,以后这门你就别关了。

下一秒门就被打开了,黄瑶看见他手里的汤,表情扭曲。

小叔叔。黄瑶抬眼可怜地看着高启盛:这汤我非喝不可吗?

当然啊。高启盛笑得春风满面,浑然不计较刚才黄瑶装聋把他关在门外的事情:苦瓜汤有益,对你身体好。

黄瑶知道多说无益,端过他手里的汤捏着鼻子就灌了下去,随即五官皱成一团。

高启盛脑子里忽然出现马尔济斯的脸,灵动的五官挤在毛茸茸的脸上,像极了现在的黄瑶。

他心情大好,哼着歌走了,留在一脸气愤的黄瑶端着碗站在原地,敢怒不敢言。

想到这里,他不禁笑了下。

养小孩虽然烦,但有趣的事情更多。

毕竟她可是黄瑶啊。

灵活的,聪明的,狡黠的,漂亮小狗。

他心仪的漂亮小狗如今就坐在他对面,小口小口地咬着菜包,动作轻静地低头喝了一口瓷勺上的粥,食物把她的左脸顶出一小块圆润的弧度,喜庆又可爱。

高启盛很满意,他昨天本来只是随口一说要带黄瑶出门,可这一秒,他脑子里出现了一个非常适合黄瑶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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