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Chapter 55(2 / 2)

这是他留给高启强的最后一句话。

四年前,他差点就能抽走她的底牌,像捏死一颗种子般捏碎她,却被高启强一声令下送去香港。

叔叔,你站在这里很久了哎!

高启盛低头,有个小女孩仰着头问他,还没他腿长,手里牵着一只小狗图案的气球。

那你呢?你家长怎么不管你。

他蹲下身,与小女孩平视。

我在这里玩啊!小女孩对着他露出一个“怎么你连这都看不出来”的鄙视表情,她扬了扬手里的气球:你看,这是我的小狗朋友。

高启盛歪头看一眼她的气球,小女孩又不依不挠地缠上来:所以叔叔,你到底站在这里干什么?

他抬头,往上看能看见自己的房子,今天阳光很好,家里的阳台会洋洋洒洒地落了一地明亮的阳光,黄瑶有时候会在阳台上晒太阳,在阳台那张躺椅上懒洋洋地睡过去。

我也在等我的小狗。

高启盛低头,对着小女孩微笑。

那你慢慢等吧,我要跟我的小狗朋友去玩了,叔叔拜拜!

小女孩拖着小狗气球一路跑远,高启盛站在原地,黄瑶在家里时跟他说过,阳台太空了,放一盆花会好看很多,哪怕只是一盆多肉,它也能活很长一段时间。

高启盛转身,该去给他的小侄女买花了。

黄瑶回家时,客厅又多了一个人,唐小虎。

他还穿着那天的西装长裤,衣服上的灰尘都被掸干净了,看起来精神状态还可以。

唐小虎乍一对上黄瑶的眼神,就不自在地移开了,反倒是黄瑶,面不改色地问好,然后回房。

高启强探究的目光在他俩之间游移,高启盛抿抿嘴:大哥,你想说什么,现在都可以说了吧。

小虎,当天只有你跟瑶瑶在现场。他的眼神锐利,直勾勾地要刺穿唐小虎的伪装:那一枪到底是谁开的?

强哥,你知道的,我们没有枪,也不能有。

唐小虎之所以能这么快放出来的原因,归根结底就是他也是受害人,车子搜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任何违禁物品,车内的硝烟反应全是来自于对方的□□。

京海不同香港,对枪支管理更加严格。他的视线扫过高启盛的脸,后者面无表情地盯着高启强,唐小虎知道,他的心里已经有了新计划。

哥,这件事大概跟香港那边脱不了干系。高启盛插入两人之间的对话:这四年高家在香港扎稳了根基,树大招风,招来什么人,我心里有数。

他冷笑:我这才回来多久,就有人沉不住气了。

阿盛,我跟你说过,香港线交给其他人。

那这样跟夹着尾巴逃跑有什么区别?谁还看得起高家?高启盛面露凶光,拍了拍高启强的手臂以示安抚:交给我,等我把事情都处理完了,香港线,我会交给其他人来做。

闻言,唐小虎看了一眼高启盛。

快点,我不管你在香港干了什么,都给我处理干净。高启强身体紧绷,指着高启盛,语气里全是警告的意味:闹大了,上面就会派人下来。

知道了。高启盛起身,路过唐小虎身边时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几天你辛苦了,今晚就留在高家休息吧。

他往楼上瞟了一眼,一个小头缩回去,速度快得像是幻觉。

高启盛唇角缓缓勾起笑容,扭头回问高启强:对了,哥,之前说过的,还算话吧?

他的视线落在唐小虎脸上,观察着对方的表情:——我要把黄瑶带去香港这件事。

唐小虎不自觉地瘪眉,眼神盯紧了高启盛,高启盛唇角的弧度更大,他从未见过唐小虎有那样的表情,在强制冷静的面具下露出了隐隐的杀意和怒意。

站在他对面的,可是高启盛,他们一起在香港四年经历过枪林弹雨和鸿门宴,上一秒谈笑风生下一秒剁掉别人的手指,算得上是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关系。

而现在,唐小虎对着他,露出了对敌人才有的那一面。

真有意思啊。

高启盛没等下文,不紧不慢地往楼上踱去。

黄瑶留在高家不一定能活,但去了香港一定不能活。

唐小虎知道高启盛想做什么,他刚才差点追上去问高启盛想干什么。

高启盛是疯子,他在四年间无数次深刻体验过这个真理。

短短四年,高家能在香港那个地下王国鱼龙混杂的世界里异军突起,高启盛功不可没,他残忍,诡辩,阴冷,每个试图打倒他的人,都成为他更上一层楼的垫脚石。

哎,小虎。他经过高启盛门口时,房门突然打开,明显在这儿候着:你不去看看瑶瑶?

唐小虎明白高启盛的意思,他抿紧嘴,并不打算接这个话题。

高启盛笑笑,笑容温和:只是想提醒你,该处理干净的,就要处理干净。

可你不应该把她卷进来。唐小虎一字一句。

是我把她卷进来的吗?高启盛笑意刹那间消失,他的眼神像蛇一样盘踞在唐小虎的脸上,冷酷无情地逼退他的瞪视:是她不知死活,自己非要闯进来的,我给过她机会。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唐小虎压低了声音,凑上前去:她比任何一个人都无辜!

无辜?高启盛从鼻腔里哼出一个不屑的音节:高家人有谁是不无辜的?从她爸是陈金默开始,就注定她要过这样的生活。

高启盛推开唐小虎,嘴上有疤的男人死死地盯着他,眼神里带着寒意,高启盛不为所动:小虎,这场局,四年前就开始了。

你和我,和她,注定要在高家这盘棋局里斗个你死我活,以鲜血为墨以白骨为笔,写下最壮烈的生死状。

好了,如果你真的想让她活下来。他退到门后,阖上门:我现在再给你一次机会。

黄瑶跌跌撞撞地跑回房间里,一颗心卡在嗓子眼,手心冒汗。

她原本只是想要出去上个厕所而已,听到高启盛要带她去香港。

直觉告诉她这不是什么好事。

她捂着自己胸口,那里有一颗器官正在疯狂跳动,让她难以安定下来,周遭的一切她都失去感觉,只是死死地盯着房门。

她不确定高启盛到底看到自己没有,如果看到了,又会做什么。

但至少这里是高家,疯也要有个限度。

黄瑶逐渐冷静下来,她回到书桌前,把书柜上的相框拆开,她与父亲的合照后面贴着一张TF卡。

数据卡小小的一张,跟她一个指节差不多大小,如果不是当时她躺在父亲的枕头上,这么小的一张卡,或许会被她遗漏。

当时跟踪她的人,想必就是为了这张卡。

她深呼吸,刚把照片恢复原样放回书柜上,就听到房门被敲响的声音,她僵硬地盯视着木门,手边忍不住伸向了一旁摆着的剪刀,生怕下一秒就有洪水猛兽冲进来。

瑶瑶,是我。

门外传来意外的人声,那个人明显将音量压低了,黄瑶顿时安心,她跑过去开门,唐小虎站在门外。

虎叔。她规矩地喊了一声,侧开身子:先进来吧。

唐小虎闪身进了她房间,回来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进她房间里。

她的房间跟小时候的摆设一样,那张大床上还放着一只史迪奇的公仔,那是她跟着唐小虎去香港,在迪士尼扔沙包赢来的。

当时黄瑶像只小鸟一样兴奋,围着他尖叫鼓掌,当工作人员把史迪奇玩偶递来时,唐小虎鬼使神差地递给了黄瑶。

黄瑶一直保存至今,看得出来她很爱惜,玩偶看起来很新,脖颈间挂着一根链子,链子由丝绳编制而成,前端串着三环,金银色和玫瑰金三色交织,闪着低调的光。

唐小虎没见过那根项链。

黄瑶跟着他的视线,落在史迪奇身上,她的笑容里有自嘲:我本来想送给你的,在四年前立夏的那天。

四年前的立夏,他跟高启盛一起香港的那天。

他已经记不得那天是几月几号,只记得晚上的新闻里说,今日是立夏,春天已过,夏日开始,京海被高温架在火炉上烤,那时的他已经在海对面的城市里。

黄瑶说,作为谢礼。

作为什么的谢礼?唐小虎没问出口,也不会问出口,他们之间始终隔着一层不能捅破的窗户纸,那层窗户纸捅破之后,没有姹紫嫣红,只有一片空洞的狼狈。

瑶瑶,你暑假有想去的地方吗。唐小虎问她。

黄瑶凝视着唐小虎,在这个男人面前,她的忍耐像个笑话,也像一面镜子,每次她投出去的信号,都会被这面镜子打回来,告诉她自己又一次被他踩在脚下。

比起高家,他唐小虎才是那个让她生不如死的人,他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把头轻轻转开,就决定了她该在天堂还是地狱。

香港吧。黄瑶笑得很开心:我上一次去,那个时候你还陪在我身边。

唐小虎皱眉,瞪着黄瑶,他在黄瑶的笑容里看到了得逞的算计,败下阵来:除了香港呢?

虎叔,你会陪我去吗?黄瑶与他对视,少女坐在床边,睡裙下露出两条笔直纤细的小腿,在月光中晃来晃去,白得惹眼:你陪着我的话,去哪里都可以。

但你不会。黄瑶站起来,轻盈地跳到唐小虎面前,仰头望他:你会找借口,再一次把我推出去。

只要我去死,你就一定会出现。黄瑶伸出手臂,搂上唐小虎的脖子,将自己整个身躯贴上他的胸前,她感觉到唐小虎的僵硬,嘴角的笑意更明显:如果我跟着小叔叔走呢,你会不会救我,会不会为了我,跟高家翻脸?

我不会。唐小虎把黄瑶推开,他的力度很温柔但很坚定,像是把身体里某一部分扎根多年的血肉剥离:黄瑶,我不会再救你了。

是吗?我不信。黄瑶手臂一伸,指着书柜上的相框,唐小虎脸色大变,冲上去捂住她的嘴:不要说出来!

黄瑶的口鼻都被严实地捂上,唐小虎的手指力量很大,掐得她无法呼吸,她却从这种窒息中找到了快感,她是一条濒死的鱼,氧气和陆地对她而言都不是生存的必要物品,她要回到水里,回到大风大浪的海里。

只有风浪和颠簸,才能让她感受到自己还是鲜活的,还是有生命的,只有无限的靠近死亡,唐小虎才会出现。她在无波澜的空间里生活了四年,四年里她无数次地想,是不是只要成为一个乖巧的工具,就能变成普通人过好这一生。

黄瑶想,她终究是没法成为一个普通人。她看见很多年前,被留在卖鱼档的那个本体,穿过带着水垢的水箱,穿过翻着白肚皮的鱼,穿过这四年的时间,来到她面前与她融为一体,她成为了跟父亲一样的人。

她呜呜地喊着,声音很大,在房间里回荡。唐小虎手下更加用力,可他不管怎么捂,都填不满黄瑶的那份空虚。她落下眼泪,四年前和现在的挫败交织在一起,唐小虎四年前不要她,现在也不要她。

所有人都不要她。

眼泪砸在唐小虎的手背上,从他的指缝里渗进去,他不是一片干涸的土地,但他是一株老树,在那个天台,他就已经交出灵魂,成为魔鬼的爪牙。

他不能拥有爱情,不配拥有爱人,心爱之人犹如天上皎月,她高不可攀,她圣洁如镜,她能倒影自己的污瑕与恶劣,她还更应该有洁白无暇的未来。

唐小虎松开手,握惯枪的手颤抖着抚上她的脸庞,轻柔地抹去她的眼泪:别哭了,瑶瑶,别哭。

黄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唐小虎不知道她哪里来的眼泪,在追杀过后眼泪都没掉一颗的小女孩,此刻在他面前哭得形象全无。

黄瑶总是在他面前顾及自己的形象,唐小虎明白,女孩对自己的心上人总是想呈现最好的那一面。

他扯过几张纸巾,吸走黄瑶脸上的眼泪,女孩子眼泪没了又来,像断了线的珍珠项链。唐小虎拿过床上那只史迪奇,蹲在她面前,笨拙地哄她:瑶瑶公主!谁惹你哭了,我替你打他!

黄瑶眼眶里还蓄着眼泪,看着唐小虎的脸藏在玩偶后面,笨手笨脚地操控着它,场面有些好笑。

是虎叔,他一天到晚就会对我说重话,我讨厌他。黄瑶皱皱鼻子。

史迪奇身子一转,唐小虎操纵着它的手臂给自己脸上连打了好几下:打死你,坏东西!

黄瑶连忙伸手停住他的动作:我原谅他了。

她的手很凉,握在唐小虎手上时凉意阵阵,唐小虎正放下手里的玩偶,听见房门被敲响。

黄瑶擦完眼泪收拾好表情,才去开门。

晚上好啊,两位。

高启盛站在门外,一脸看戏的表情,视线先是落在唐小虎脸上,才落在黄瑶脸上。

看到黄瑶通红的鼻头和眼眶时他脸色一沉,问她:怎么回事?

黄瑶简单答道:哭了。

我瞎了?四只眼睛看不出来你哭过?高启盛不气反笑:怎么哭的。

唐小虎正准备上来解释,黄瑶打断了他:看电影哭的。

大半夜不睡觉,跟个男的在自己房间里看电影看哭了?黄瑶,我都不稀得戳穿你,我就问你自己信不信。高启盛语气里全是嘲讽。

信啊,怎么不信。黄瑶嘴角一挑:你大半夜又睡不着?又来找我看玫瑰?

听到这话,唐小虎的视线放在高启盛脸上,高启盛面上毫无波动,他只是看着黄瑶,半晌后笑了:既然你考前这么有心情,不如期末别考了,直接跟我去香港吧。

黄瑶回头看了一眼唐小虎,他的表情严肃,隐隐摇了摇头,她知道,这是一步无法回头的棋,高启盛在引诱她,引诱她落网,彻底成为他的棋子。

高启盛也不急,站在门口等她答复,他有信心,黄瑶不会拒绝自己。

就像黄瑶手里有底牌,他手里也有黄瑶的底牌。

唐小虎和高启盛,一人站在黄瑶背后,一人站在黄瑶面前,他们都在等,等黄瑶给出那个自己想要的答案,黄瑶被分成两半,放在天平的两边。

黄瑶一直望着唐小虎,她在等最后的枪响。

那把枪终究是别人的枪。

黄瑶转身,面对着高启盛。

那不行。

她摇了摇头。

天平开始倾斜。

至少也得等我考完再去吧,年级第一有奖学金的。

天平开始朝另一头倾斜。

唐小虎的手紧握成拳,他跟瑶瑶失之交臂,她就此向着另一个方向滑去,离他越来越远,靠近他无法掌控她的那一端。

虎叔,电影很好看,谢谢你。黄瑶转身,看着他:以后,我就自己一个人看吧。

小虎。高启盛在门口望着他:电影看完了吗?

唐小虎僵硬地迈开步伐,他听到胸腔里生锈的零件发出嘎吱响,是什么呢,是什么陈旧的、静止的零件,又开始运动了呢?

它们发出迟来的警告,发出震天的枪响。

唐瑶把门关上,靠在门后,疲惫地闭上眼。

唐小虎跟着高启盛,两人不发一言地穿过走廊,高启盛回房前双手插兜站在门口,等着唐小虎质问他。

但唐小虎什么都没说,只是用眼神指责他,高启盛摇了摇手指:不,是你放弃她在先的,唐小虎,你是懦夫。

唐小虎张嘴,试图反驳,可是到最后也找不出可以说的理由。他想起黄瑶嘴里的玫瑰园,胸前起伏不定:如果你不来,她不可能会答应。

不管我今晚来不来,她都会答应,一定会。高启盛站在门口,房间里月光洒了一地,平静地像一口无波的古井。

他沉默两秒:因为我们都是高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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