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Chapter 55(1 / 2)

晚上九点,高家。

黄瑶重新回到她熟悉的环境里。

高家对她而言,高家既是庇护所,也是囚笼,她人生的转折点从这里开始。

跟她们一同回来的还有高启盛,陈书婷将她送回房里,他跟着高启强去书房谈话。

阿盛,你老实跟我说。高启强坐在书房的茶桌前烧水,面色凝重:这件事你参与了多少?

高启盛面上无辜,摊开双手:大哥,这件事根本与我无关。

高启强额头青筋浮现,他太了解这个弟弟,纵然他们之间有四年未曾见面的时光,可高启盛仍然是高启盛。

四年前将高启盛派去香港,是下下策,无异于是自己松开了手里的缰绳,可当时的京海也并非什么安全之地,稍有大意,他身边的任何一个关系亲密之人都可能死于“意外”。

他重重地叹口气,拉开抽屉,从里面丢出一只透明塑封袋,袋子里躺着一枚子弹壳,闪着森然的光。

这是7.62北约弹的弹壳。高启强盯着高启盛的脸,试图从他的表情变化中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在黄瑶被袭击的现场发现的。

高启盛与高启强对视,从自己哥哥的目光里,高启盛看到了怀疑,猜忌,还有懊悔。

懊悔什么呢,大哥。

高启盛心里涌起快感。

四年前是你先放弃我的。

在我即将让高家成为更好的高家的时候。

大哥。高启盛慢悠悠地开口:这除了证明现场还有第三方,什么都无法证明。

所以这第三方是不是你的人?!高启强伸手拽过高启盛的衣领,仿佛他们还在旧厂街的高家老宅里,他觉得自己只要努力阻止,高启盛就可以远离另一个世界。

大哥,我跟你一样都想高家平和长久。高启盛握住高启强的手腕,试图让他冷静下来:杀了黄瑶对你对我对高家都没好处,我何苦自找麻烦?

高启强坐回了自己的位置,茶几上的玻璃壶里的水开了,热水在透明的茶壶里滚动着,水面上泛起一层蒸汽。他抬手用力地抹了把脸:阿盛,四年前我把你送去香港,是想保你平安。

现在风波过去了,我希望你能回来。高启强将壶中滚烫的水倒入了茶壶中,茶叶随着水的流动在茶壶中翻滚着,最后搅成了一团:香港的业务线可以另外派人过去。

哥,香港的业务是我一手打下来的,现在说让就让,你让我手下的人怎么想。

高启盛的声音很轻,轻得让高启强捉不到他语气里的其他情绪,那一丝丝的怨怼仿佛刚冒头,就散在空气里了。

高启强没说话。

过两天我就会回香港。高启盛起身离开,侧头望了一眼在座位上沉思的高启强:黄瑶不是要暑假了吗,暑假我带她去香港吧。

正好……他的视线落在东廊尽头上:你们一家三口也能清净些。

咔哒一声,门被轻轻关上,高启强看着茶壶里的茶叶,它们被热水淹没着,旋转着,最终慢慢地散开。

东廊房间里,陈书婷把黄瑶送回房间里,高家里的女性屈指可数,除了在外的高启兰,黄瑶熟悉的女性就只剩陈书婷。

黄瑶根本没有睡意,被袭击的事、在医院的事、唐小虎在医院……一桩桩交缠着,把她的心绑得密不透风,几乎喘不过气。

她握住陈书婷的手,声音断断续续的:妈妈,我以为我会死。

不许说这么不吉利的话。陈书婷轻轻拍了一下黄瑶的额头:瑶瑶会平安长大的。

陈书婷以为黄瑶说的事被袭击的事情,但黄瑶说的是下午在医院发生的事情,她并不知道今天在医院发生了什么。

妈。

黄瑶从唐小虎那儿听过一点关于陈书婷过去的故事,她咬着下唇犹豫了很久,下定决心:你的武器是什么。

陈书婷的笑容僵在脸上。

那仅仅是一瞬的僵硬,很快又恢复了正常,陈书婷的语气无二:什么武器?

我不会永远是小孩子。黄瑶认真地盯着陈书婷:只是想知道,怎么做,对高家才是最好的。

陈书婷收起脸上的笑容,露出的神情是黄瑶从来没见过的,高傲,冷淡,睥睨众生,世间再无一物能入她的眼,入了眼的东西也成了一无是处的尘埃,弹指间就能掸走。

就连怒极的高启强,也未必能降伏她。

这才是真正的陈书婷。

瑶瑶。陈书婷摸摸她的脸,像审视一件宝藏的价值,那只手从她的脸庞划到下颌,又撩过肩后的头发:你就是武器。

她把桌子上的镜子挪了个方向,黄瑶从镜子里看见自己的脸。

我们不需要任何武器。陈书婷轻轻地开门:我们自己就是武器。

黄瑶在桌子前坐了好一会儿,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只是镜子里的那张脸看起来不再那么彷徨无措,她才找回自己的神智。

她轻手轻脚地摸到门前,把门上锁。

得去一趟警局。

从二楼爬下去,再偷偷地从后门离开。

她趴在阳台边缘,警惕地判断房间到地面的距离,以及房屋外墙有哪里可落脚的地方,在脑子里规划路线。

没人告诉她唐小虎到底怎么样了,每个人只告诉她唐小虎没事。

会呼吸是没事,能动也是没事,在警察局那种高压审问的环境之下,会发生什么事,谁都说不准。

说见安警官,应该就能见到虎叔吧。

黄瑶进高家以后见安警官的次数逐渐变少,这几年除了他来家里找高启强,几乎没有见面的时候。

安欣。

她在脑子里重新回忆了一遍这个名字。

黄瑶脑子里想着如果安警官不在的话,还能说谁的名字,脚下一滑,从空中跌落。

她紧张地闭上眼,正以为自己要把玫瑰丛压坏,扎得一身刺时,跌进了一个人的怀抱里。

那人身上有股线香和沉香混合的味道,黄瑶把眼睛睁开一条缝,高启盛正冷眼看她。

高启盛从高启强那儿出来以后气短得的很,回房间也睡不着,走了半天竟然走到了玫瑰园里。

看着一大园子玫瑰他就更加胸闷气短,正准备往回走,就看到黄瑶在阳台上探出个头,鬼鬼祟祟的。

女孩子很明显不是干什么正经事,换了套纯黑的运动服,短袖下露出的两截手臂上还贴着纱布,往下探头,又往墙壁外墙看,然后还算敏捷地翻过栏杆。

高启盛终于看明白了,这是要越狱。

为了谁越狱,也很明显。

蠢丫头。

高启盛慢悠悠地往她的方向走去,准备看看她想怎么逃脱成功,没想到刚到,就看到黄瑶脚一滑,他连忙上前接住她。

黄瑶体型娇小,砸在他手上时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了冲击力,高启盛往后退两步,稳住脚步。

大半夜不睡觉在这儿玩密室逃脱呢?高启盛把黄瑶放下来,黄瑶悄悄地跟高启盛拉开距离。

小叔叔。黄瑶乖巧地喊了声,眼睛滴溜溜地转:我睡不着。

正好,我也睡不着。高启盛在长椅上坐下,拍拍身边的空位,调笑着望着黄瑶:来陪我看看玫瑰吧。

语气里一点征求意见的意思都没有,黄瑶努努嘴,坐在高启盛手掌拍过的地方。

黄瑶只坐了凳子的三分之一,背挺得很直,高启盛则截然不同,整个人几乎躺在椅子上,手臂打开呈一字,搭在椅背上,他的手臂很长,只要勾回来,就能轻松把黄瑶搂向身边。

黄瑶想起下午医院发生的事情,有些坐立不安。

我说,你翻墙是为了去看唐小虎吧?高启盛忽然出声,黄瑶肩膀一抖,回头看他。

她正想摇头,看到高启盛的脸色沉下来,又规矩地点头。

他明天就能出来了。

黄瑶不可置信地盯着他,脸上写满了困惑,高启盛看着她那表情就来气:你就当我菩萨心肠,看不得苦命鸳鸯。

才不是什么苦命鸳鸯。黄瑶说的很小声,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过个嘴瘾:我只是担心他。

有什么好担心的?他又不是一回两回进去了。高启盛盯着黄瑶的背影:高家哪个人没进去过。

小叔叔也进去过吗?黄瑶侧头望向他,眼神干净又平静,像一汪不起波澜的泉水。

可惜了,我是良民。高启盛露出标准的八颗牙笑容。

黄瑶自觉没趣,摸了摸鼻子,末了又听见高启盛的声音:也不是没进去过吧,很多前的过年夜,我跟你姑姑一起,进去给你爸送饺子。

看到黄瑶投过来的眼神,他纠正:你爸,我哥。

高启盛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被风霜和时间盖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土:那时我们还住在旧厂街的老房子里。

黄瑶听过这个故事,是唐小虎跟她说的:因为鱼档的位置,还跟虎叔打架了,对吗?

高启盛投来不明的目光:他这也跟你说。

嗯。黄瑶的目光重新落在满园的玫瑰中:当时下雷雨,我很害怕,他就跟我说他过去的故事。

那他有跟你说过你爸的故事吗。高启盛的声音砸进黄瑶的耳朵里,像撞向古钟的钟椎,古老的钟摆发出震耳的回响:老默。

黄瑶回头迎上高启盛的目光,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如同一把钩子般锐利。

沉默在两人之间盘旋,良久,黄瑶终于开口:我以为这是不能提的话题。

是他不能提。高启盛挑眉:我不一样,我是高家人。

他手臂一弯,将黄瑶勾向自己面前,两人的呼吸间都是彼此的气息,他闻到小侄女身上那股消毒水和茉莉混合的味道,跟上一次在高家靠近她时,一模一样的味道。

那你呢,黄瑶。

晚风徐徐,黄瑶的发丝抚过他的脸,他的目光穿过发丝,在黄瑶脸上巡梭,两人对视,在彼此眼中看到不熄灭的星火和翻涌的潮水,高启盛的视线落在黄瑶微张的嘴唇上,她的嘴唇红润,比满园的玫瑰还要鲜活。

你是谁的人?

黄瑶的心底有雷声轰隆而过,记忆中的暴风雨又席卷而来,半晌,她露出一个灵俏的笑容:小叔叔,我当然也是高家的人啦。

哦。高家人。高启盛的视线不动声色地扫过她的耳朵,有些无趣地靠回椅背上:那等你期末考完跟你说吧。

为什么啊!黄瑶声音不自觉地高了八度。

少废话。高启盛不客气地打断:要期末考的学生就要有学生的样子,赶紧滚回房间睡觉去。

黄瑶用力扭过头,马尾险些甩到高启盛脸上,她起身走了两步,又退回来,站在高启盛面前,不说话盯着他。

看我干嘛?这么点路自己不会走回去,还要我送?

小叔叔。黄瑶指了指自己房间,语气里带上了自己都没察觉的自然:我出来时把房门反锁了,从外面进不去。

黄瑶,你脑子怕不是真的有问题。高启盛瞪着黄瑶,恨不得用冻鱼敲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他再三深呼吸,揪着她往房子里走:你别说你是高家人,我高家丢不起这个人。

黄瑶撇撇嘴,她从来没说过自己是高家人。

如果可以选的话,她一点也不想成为高家人。

两个人蹑手蹑脚地回到房子里,高启盛去拿来了备用钥匙给黄瑶开门,这是他第三次靠近黄瑶的房间,还没等他看仔细,黄瑶说了句小叔叔晚安就把门关上了。

高启盛瞪着那扇紧闭的房门,有种想把她拽出来打一顿的冲动。

次日,高家从清早就开始热闹,客厅里全是熟面孔,高启强和高启盛,还有唐小虎的哥哥唐小龙。

几个大男人站在客厅里,一向还算宽敞的高家客厅竟然显得很拥挤。

高启强见到她也不避讳,只是压低了音量,他对着唐小龙下命令:接到小虎以后把人带回来,我有事情要问他。

随即话锋一转,落到高启盛的身上:你今天哪都不许去,给我老实待在家。

高启盛不服气地撇嘴,移开视线,然后余光扫到从厨房里端着牛奶出来的黄瑶。

小侄女一看就是一晚上都没睡好,眼下一片乌青,腿上的纱布拆掉了,斑驳的划痕泛红,在腿上清晰可见。

他的视线一直追着黄瑶上楼,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后面。

半个小时后。

黄瑶坐在房间里心神不宁,无论如何,今天都要去高启盛家一趟。

她的视线落在书柜上,那里本该放着一张跟父亲的合照,如今它正被摆在高启盛家的书桌上。

回来高家是意料之外的事情,看起来短时间之内也回不去了。

她起身拿过书包,往里面随便塞了点资料,背起往外走。

高家静悄悄的,看起来像是所有人都出去了,黄瑶在门口穿鞋,陈书婷从茶室走出来,手里还端着一个空果盘:瑶瑶,去哪?

噢,妈妈。黄瑶回头,晃了晃背上的书包,耳朵微动:我去图书馆呢,马上期末了,要找点资料。

那早点回来啊。陈书婷嘱咐她:要不要再找个人跟你一起去?

不用了。她的脸上浮现乖巧听话的笑容:我很快就回来啦。

注意安全。陈书婷目送她出门,转身往厨房走去,身后那扇没关紧的茶室门缝中,露出一双像蛇一样的眼睛。

高启盛默不作声地跟在黄瑶身后出了门。

他原本以为黄瑶是要跟着去警局一起接唐小虎,没想到一路跟着跟着竟然跟到了自己家。

从高家过来要接近一个小时的车程时间,黄瑶熟练地从地铁站一路坐过来,别墅区回到市中心,路上的乘客逐渐增多,他站在几节之外摇晃的车厢里,看着站在门边角落中发呆的黄瑶。

她好像就只是站在那里看着,看着门开,看着门关,看着人来,看着人往。

黄瑶比四年前好认,她出落得太漂亮,脸上的倔强和天真一览无遗,腰背挺直,走起路来会带起一阵风。

四年前的黄瑶在人群里佝偻着背,身上的恐惧和害怕比书包更重,压得她几乎站不起来。在这四年里,黄瑶逐渐长成了与他记忆中相差甚远的模样。

高启盛站在树荫里,不远处黄瑶进入灯光明亮的窄门中。四年前的他也曾如此,某个时刻不断凝视着黄瑶,看她走进那栋破旧居民楼的楼道。

谁会想到呢,谁也想不到,他的小侄女,总是用最讨巧的笑容迷惑人,然后偷偷地将不为人知的惊天秘密藏到最后一刻。

她比谁都能忍,高家那些大老爷们儿真该来好好看看她,学习一下忍耐力。

高启盛抬腕看了一眼时间,他的小侄女还真会挑时间,再过半个小时,大哥他们就会到家,到时候发现自己不在家,估计又得挨顿打。

他不难猜出,老默留给她的东西到底放在哪里了。

当时弃车保帅,让陈金默去死,谁也没想到他竟然留了个名册,上面详细记录了高启强这些年让他杀过的人和作案手法、时间。

老板,你要好好对瑶瑶,我给她留了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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