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Chapter 33（2 / 2）

高启盛回香港待了几天，京海一直风平浪静，他本想多留两天，忽然想起家里还有个黄瑶，办完事情就从香港回京海了。

他真是回来对了。高启盛想起昨晚唐小虎给他发的消息，要是晚回来，还不得错过这场好戏。

黄瑶出来时餐厅空荡荡的，她洗脸时隐约听见关门的声音，为了确定她还特地打开鞋柜看了一眼，高启盛果然离开了。

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按照往常的出门时间下楼，黄瑶还没走出小区，就看到了唐小虎。

唐小虎的外型放在人群里很扎眼，宽肩窄腰，平常人看起来乡土气息的花衬衫套在他身上，被衬得像高定衬衣。

他倚在黑色吉普旁，整个夏天都成了他的背景。黄瑶在商场里见过很多广告牌里的模特，可她觉得统统比不上唐小虎，他就那么随便往那儿一站，就能吸引她的全部目光。

小虎叔叔！！黄瑶朝他跑过去，黑发在空中拉出弧度，像翩翩起舞的蝴蝶蝶翼。

唐小虎朝黄瑶做了个歪嘴的表情，后座车窗慢慢降下，里面露出高启盛半张脸，她的小叔叔正皱着眉，视线里流露出明显的怒气。

黄瑶紧急刹车，舔舔唇小声喊了句：虎叔。

唐小虎倒是不太介意黄瑶称呼的变化：你来了，盛哥等很久了。

黄瑶。车窗完全降下来，高启盛手肘撑在车窗边，狐疑地打量她：一个多小时才下来，你在楼上干什么？

高启盛原本以为黄谣吃完早餐就会下楼，没想到一等就是一个多小时，快七点黄瑶才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复习啊。黄瑶避开高启盛的视线：小叔叔怎么还没走？

高启盛视线扫过黄瑶的耳朵，心里冷笑几分：我大发慈悲，想送你去学校，免得我的可怜小侄女大夏天还要挤公交车。

他往里面坐去，唐小虎适时地打开车门，黄瑶抱着书包坐进去，就听到高启盛的下半句：没想到小侄女不仅不着急，还乐不可支。

黄瑶想冲上去捂住高启盛的嘴，但她不敢，最终回头看一眼车外，唐小虎正从车尾箱绕去另一边，没听到车内谈话的样子。

唐小虎。高启盛在唐小虎开门准备坐进来的那一刻叫住他：下去。

黄瑶回头对上高启盛的视线，他说这话时盯着黄瑶，藏在眼镜后面的眼睛里全是压迫感。

又来了。

黄瑶脑子里响起警报，那种无形的压迫感正一点一点地擒住她的脖颈，斩断她的退路，将她逼入绝境。

她目光不自觉地投向唐小虎的方向，希望能引起他的注意，但座椅挡住了视线，唐小虎没有察觉到她发出的求救信号，猛地关上车门。

几乎是同时，高启盛的手掐着黄瑶的手臂：我说过了吧，你要是有那些不该有的心思，我会替你处理掉。

高启盛的声音犹如重锤般砸在黄瑶的心上，震得她心房一阵疼痛，她不明白，自己什么都没有说，为什么要受到这样的对待？

学校也是，高家也是，好像所有人都觉得她做的事情都是错的，她做什么都不对，黄瑶本身，就是错误的存在。

她只是想要好好的成为一个普通人，有平凡正常的生活。

黄瑶直视着高启盛，反手握住他的手臂，两个人的交锋看起来不相上下：你要处理什么？你要怎么处理？杀了他？还是杀了我？

她的声音很小，微弱的犹如海里的水滴，火焰里的火星：我四年前就喜欢他，四年前不说，现在也不会说。

每当黄瑶说出一个字，高启盛的怒火就燃烧得更旺，听到她说出“喜欢”这个词时，他反而感到无比的解气，难道仅仅如此？难道你只有这种肤浅的感情吗，黄瑶？

他痛快地笑了，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整个人都弓起来，笑得背上颤抖剧烈。

黄瑶看着他的表情感到一阵恐惧，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当高启盛终于停止笑声时，黄瑶感到一种短暂的安宁，他缓慢地直起身来，用手指擦了擦眼泪：我知道了，瑶瑶。

他打开了黄瑶背后的车门，像是在逼迫她离开他的世界。高启盛的语气中再也找不到之前的温柔和关切：现在，滚下去。

黄瑶下车，背起书包就往车站走，唐小虎两次呼喊她的名字，她却装作听不见，一路疾走，越来越快，最终飞快地奔跑着。

她穿过人流、穿过车流，热风和气流像两条锁链将她困住在“喜欢”和“自由”之间，从那个潮湿的卖鱼摊出来，她摇身一变成为高启强的养女，没人问过她愿不愿意。

除了唐小虎。

黄瑶进高家之前从来没见过那样的房子，客厅敞亮，玻璃窗能直通天花板，墙壁上贴满瓷砖。在此之前，她认为墙就应该是灰白的，上面铺满了广告和奖状，还有楼道间那些进来就出不去的尘埃。

高启强握着她的肩膀，让她朝楼上看：瑶瑶，你看。

那是她和唐小虎初次见面的场景，他倚在栏杆上，嘴角带着痞气的笑容向下看着。黄瑶心中一下子平静了下来，直觉告诉她，唐小虎不是个坏人。

这是我女儿，黄瑶。高启强朝他喊，又弯下腰与黄瑶对视：让小虎叔叔带你去玩好不好？

黄瑶愣愣地点头，唐小虎飞快地从楼上下来，两条修长的腿一连跨过几层台阶，来到黄瑶面前。

她比看起来还要娇小，唐小虎蹲在她的面前，仍然高过她一个头。脸上的痞气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柔和的笑脸。他的眼角向下，嘴角也向下弯，让黄瑶觉得这种亲和的笑容很不可思议。

她从唐小虎的眼睛里看到了善意、真心和热情，感觉心中的不安渐渐消散了。

这样的人，又能是什么坏人呢。

黄瑶，你好。唐小虎眼神很清澈，黄瑶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只能看到自己：我可以喊你瑶瑶吗？

我可以喊你瑶瑶吗。

黄瑶的心跳漏跳了两拍，但她那个时候并不明白这种短促的暂停意味着什么，可能只是高家的枷锁在那一刻隐形，让她自由了一秒，也可能是地球被翻转了一下，坠地的蜻蜓砸在她心上。

可以。黄瑶怕唐小虎听不清，又说了一遍：可以的。

好女孩。唐小虎摸摸她的头，牵她上楼：那小虎叔叔就带瑶瑶公主上楼啦，我们瑶瑶公主喜欢什么……

阳光落在课桌上，黄瑶抬起头，早上最后一节课结束了。

班主任靠在窗边喊她：黄瑶，跟我来一趟。

班上的人对她投来探究的目光。

昨天的事情历历在目，黄瑶今天过得很轻松，外界的视线和恶意昨天被她一起撕得稀巴烂冲进宇宙的马桶里，这个世界对她改观，朝她开启新的试炼之门。

她跟班主任的目光对上，班主任飞速移开视线，黄瑶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畏惧。

黄瑶原本以为要去教务处，直到班主任带着她往行政楼的方向走，她才自觉不对。

但疑问没多久就解开了，推开会议室的门，高启盛就坐在正对门口的座位上，身边围着校长、副校长、教务主任……众星捧月，好不气派。

他看起来倒是心情不错的样子，坐在中间，随和与人攀谈，仿佛早上发生过的事情只是黄瑶一个人的幻境。

手边的茶桌上甚至摆了一杯热茶，跟昨天招待学生家长用的普通纸杯不同，今天换上了瓷杯，黄瑶对上高启盛的眼睛，他的眼睛像一轮弯月，亲切地朝她招手：瑶瑶，过来。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的身上，黄瑶喉结上下一动，强逼着自己忍住倒退一步的冲动。

她缓缓走向高启盛。

昨天被打破头的学生家长也在，他们低着头，缩着背，全然没了昨日的气焰，黄瑶的手被高启盛握住，捏在手里：瑶瑶，听说你跟同学打架了，怎么回事？

高启盛的指腹轻轻擦过黄瑶的指尖，黄瑶整个人如触电般颤抖，她的指尖还有细微的痛感，高启盛这么轻轻一抚，像是在皮开肉绽的伤口上划过羽毛。

又痛又痒，难耐不安。

没什么，就是同学间的口角。黄瑶想把手抽回来，高启盛却更快一步识破她的意图，在不动声色间握得更紧：是吗？我听到的怎么不一样，小打小闹？要赔医药费的小打小闹？

黄瑶皱起眉头，高启盛捏得太用力的，泛白的指尖能看出游离线的伤口往外渗出血丝，她咬牙：我们，只是，小打小闹。

高启盛的笑容未变，心里却直冒火，我他妈真是犯贱，养了这么个胳膊肘往外的，还要来替她收拾残局。

是吗。高启盛甩开黄瑶的手，下巴点点对面一直不说话的学生夫妇：你们说。

是我们不小心打到了黄瑶同学……

黄瑶扭过头，望着办公室的地板出神，对面的声音越来越小，她觉得自己也小得变成一颗尘埃，在人世间找不到归处，她会成为谁，在高家之下会变成谁。

是像高启强那样的笑面虎吗，还是像高启盛那样的暴徒。

她脑子里出现了唐小虎的脸。

小侄女。高启盛勾过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小叔叔要生气了，怎么这么没有礼貌，在别人讲话的时候走神。

他松开黄瑶的下巴，摊开手：那么，这件事到此结束？

到此结束。对面肯定地点点头。

高启盛微笑地推推眼镜，回头望向围在一旁的教职员：她是我高家的小孩，也是我高启盛的侄女，该怎么教，也是我高家说了算。

黄瑶不可置信地望着高启盛，世界和命运被关进宇宙之间，天旋地转，一切都变了，事情朝不可控制的方向全速推进，她彻底进入漩涡的范围中，覆灭之日依稀可见。

高启盛率先带着黄瑶离开，午休时间，不少人好奇地打量高启盛，他一身笔挺的黑西装，胸前扣子开了两三颗，领着黄瑶走在前面。

小叔叔，你今天大可不必来的。黄瑶跟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开口。

对，我就应该让你把事情闹大，让你蹲局子，闹到大哥回来抽我一顿。高启盛嘲讽地问黄瑶：你是对我有什么看法吗？一副巴不得我死的样子。

黄瑶郁结，她有自己的解决方式，怎么就变成了高启盛要被抽一顿的局面。

她根本不想做什么高家的小孩。

小叔叔。黄瑶试图努力缓和气氛：我请你吃饭吧，就当作是谢礼。

高启盛冷哼一声算是答应了，黄瑶连忙走快两步，在前面领路。

谁也没想到，黄瑶说的请客吃饭，是吃学校饭堂。

高启盛眉头紧皱，看着人头涌动的饭堂，少年少女们都对他投来好奇的目光，他一把抓回准备冲去占位的黄瑶：你的请客，就这样？

啊？黄瑶露出不解的表情：学校里没有其他餐厅了呀。

话里全是真诚。

高启盛上一次有这种冲动，还是揍李宏伟的那一次。那一年他还年轻，犯下的大错差点让高家毁灭。他的视线扫过黄瑶，开始盘算把黄瑶弄死会造成多大影响。

小叔叔。黄瑶收起手里的饭卡：如果你不想吃饭堂，学校外面也有小店……

不用了。高启盛打断她的话，食堂闷热，他脱下西装把衬衫的袖子卷起来，露出一截手臂：就这里吧。

黄瑶正准备给他指路打饭的窗口，就见他熟门熟路地靠向了其中一条队伍。

市一中的饭堂出品比较随心，粉面粥米饭混在一起，不是长期吃习惯饭堂的人，通常很难在乌泱泱的长队中找到确定的队伍。

黄瑶打量一眼高启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高启盛看出了她的犹豫：怎么，不想吃饭吗。

不是。黄瑶跟在高启盛身后：你怎么知道这里是打饭的。

高启盛扫过一眼饭堂，环境跟他上学那会儿完全没变，这么多年京海市那么多学校都有不同程度的翻新，唯独这里，依旧藏着时间的痕迹。

过了这么多年，京海变化这么大，它就这样看着，送春夏迎来秋冬，这只是人生里的一个交点，大家的命运在这里交汇，在这里分开。

我以前是一中毕业的。高启盛的口吻轻飘飘的，落进黄瑶耳朵里却是平地惊雷。

她又望了好几眼高启盛，怎么看都找不出一中人的影子。

高启盛讥笑道：别看了，能被你看出来证明我白活了。

黄瑶扁嘴。

最后他们还是没有吃成饭，排到快要轮到他们时，高启盛接到一个电话，匆忙地离开了餐厅，黄瑶看着他的背影松了口气。

黄瑶越是和高启盛待在一起的时间越多，就越感觉到事情的不确定性。他就像是一个未知数、一个重要的决策因素，也是可能给她带来灾难的潜在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