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 11(1 / 2)

飞机平稳着陆,那一瞬间的冲击和轰鸣声令高启盛从短暂的休憩中醒来。

京海跟四年前大不相同,他走的时候,机场的施工项目还在招标,如今已经落成并投入使用。

他已经四年没有回京海,逢年过节,高启强都是通过电话与他联络。

四年前,他刚满二十六,高启强将他派去香港拓展新业务线,美名其曰让他独立锻炼,实则是让他去避风头。

这一去就是四年。

当时正值建工集团内部斗争白热化最激烈的时候,各派系之间势头水火不容,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谁能拿下集团内部的掌控权,谁就真正掌握了京海市的话语权。

高启盛睁开双眸,视野中夕阳正逐渐消逝,天空被染上渐暗的色调。落日余晖将停机场映照成柔和的金黄色,平白增添了一层隐秘流动的暗涌。

结果显而易见,现在的京海市,姓高,建工集团也改名为强盛集团,其中关系不言而喻。

飞机还在滑行期间,高启盛收到大哥的信息,一个简短的地点名和人物姓名。

他眯了眯眼睛,用力紧闭再睁开,确保他没看错看漏任何一个字。

——京海市第一中学,黄瑶。

市一中是京海市最好的公立学校,设有初中部和高中部,京海市的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小孩能考进去,不仅仅是拥有了优秀的教育资源,也意味自己的教育方式颇有成效。

他当年还是市一中的优秀毕业生。

高晓晨高考时也这样,距离分数线就差一分,校长是个愣头青,死活不愿意开后门放人进去,气得大哥差点把人绑了丢海里喂鱼。

最后是怎么解决的?高启盛想不起来了,总之高晓晨还是进了市一中,每回都是大嫂去开的家长会。

他替高晓晨去过一次,事后大嫂还来教训自己说别一天到晚摆着这种瘆人的笑脸,把老师吓着了。

至于吗?高启盛并不当一回事,直到看到黄瑶以后,他不得不信。

黄瑶背着书包跟他僵持了十来分钟,就是不愿意相信他是高启强的弟弟。

她曾经被人跟踪过,尽管到现在都没查出来对方到底是谁,但那种危机四伏的重压,令她喘不过气。

在校门见到这个男人时,黄瑶也有这样的感觉,这是一种久违但熟悉的危机感,不需要刻意培养,已经深深地刻在她的骨髓里,一点点地挑动着她的神经,让她不寒而栗。

这么炎热的夏季,他依旧穿着西装两件套,内搭白衬衫的扣子只扣了三分之二,隐隐露出里面的胸膛。黄瑶皱眉,一套正经的白西装黑衬衫,反而被他穿出一身痞味。

她敏锐地感知到男人身上散发出的危险,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警觉,不敢有丝毫放松。

黄瑶对高启盛这张脸没什么印象,倒是从他人嘴里听到过高启盛的名字。

黄瑶狐疑地打量来人。

高启盛也在审视黄瑶。

光是老默的女儿这一点就足以让他印象深刻,他以前远远地见过,黄瑶那会儿还是个瘦瘦小小的女孩,还没他的腿长,混在人群里,不认真盯着,很快就会被忽略。

我对你没印象。她紧握着书包带子,在校门口后的门缝窥视他:你说谎,我要等司机来。

黄瑶不为所动的样子把高启盛看笑了,他点点头,企图结束这场没有意义的斗争:行,你打电话让接你的司机来。

黄瑶没动,也没接过他伸出的那只手里握着的手机。她的目光在高启盛的手和脸之间来回巡视,最后缓缓后退:你打,你打给他让他来接我。

你可真行。高启盛比了个大拇指,凶狠地瞪她:咱就耗死在这儿吧,你有本事别回去。

他高启盛什么人啊,即使离开京海市四年,也是只有别人给他打电话的份儿,哪有他给别人打电话的理由。

高启盛对上黄瑶的视线,十五六岁的女孩子脸上露着显而易见的防备和警惕,攥着书包肩带的手指关节发青发白,半遮半掩地躲在校门口后打量他。

要不是哥哥千叮咛万嘱咐要低调做人,他现在真想把这破门拆了冲进去把小孩抓回家交差,然后回房间蒙头大睡。

老默的女儿。

他心里冷笑。

挺好,跟她妈一样,都是个不识时务的。

高启盛盯着黄瑶,一步步后退,黄瑶站在光影的缝隙里与他对视,女孩子的瞳孔被夕阳染成浅棕色,他嘴角一勾,露出一个畅快的笑意。

他很多年以后都会记得黄瑶今天的眼神,在审视之中带了点畏惧,还带了点敌意,全都淋漓地露在他面前,直白地勾着他。

高启盛浑身战栗,他重新找回了那种捕猎的快感。

高家看上的东西,迟早是高家的。

他已经很久没想起这句话了。

高启盛在车上再看校门口时已经没了人影,想必黄瑶比他更快一步退回等候厅里。现在正值京海夏季最热的时候,他上学那会儿,放假在家穿T恤沙滩裤人字拖都嫌热,别说现在西装革履两件套,热得整个人都烦躁。

黄瑶到底是个小孩,总归是弱势,先服软的那一方。什么时候不轴了,什么时候再去把人带走也不迟。

令他没想到的是,竟然在不知不觉间睡过去了,毕竟三十不比二十五,二十五不比二十,熬通宵了还想精神抖擞,终究是过去的事情。

冷静点。高启盛皱眉推开喊醒他的小弟,扶着脖子晃了晃头:怎么了。

默哥、默哥的女儿!不见了!

高启盛立刻把头转向窗外,校门口的大厅早已空荡荡,只剩几盏日光灯亮着,哪里还有黄瑶的影子。

我不是叫你看着人吗?!高启盛扶着眼镜下车,面上表情没变,语速却加快了,全然不顾后面小弟还在解释。他快步走到校门问门卫:师傅,刚才在校门口的那个女孩子,去哪儿了?

嗯?老花眼的门卫慢腾腾地开窗,再慢腾腾地探出身子去望大厅的位置:不在啊?不在的话那就是走了呗。

我不知道她走了吗?这不就是问去哪儿了。高启盛抵着窗户边缘,挡住门卫重新关窗的动作,面上带上那种温和又瘆人的笑容,一字一句地重复着自己的问题:她往哪儿,走了?

盛哥。小弟凑上来,将自己手中的电话递上:老板的电话。

高启盛把耳朵凑到手机旁边喂了一声,高启强的声音从那头传来:让你接小孩你接到哪儿去了?人都到家了,就等你回来吃饭了,赶紧!

门卫早已经摘掉老花镜,一点都看不清面前的高启盛是什么表情,但他耳朵的灵敏度可没打折扣,听到电话里的内容,立刻把高启盛的手从门框边扒拉下来,利落地把窗户关上,仿佛再慢一些,高启盛的怨气就会从外面挤进来,带着夏季的热量一起把门卫室里的冷气挤掉。

黄瑶。

高启盛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果然是母女,除了不识时务,还都一样不要命。

现在的京海,连落地的小婴儿都听过强盛集团的名字,敢这么耍他高启盛玩的,这些年黄瑶还是第一个。

他想起很多年前,听到黄翠翠做过的事情的时候,除了笑她不要命就是笑她有勇无谋,为了那点钱,为了一个小孩,赔上自己的性命。

谁能想到很多年以后,她用命保下来的孩子,支开了他的小弟,一个人跑回了家。

高启盛回到车上,面若寒霜。

幸好已经过了高峰期,路上并不怎么塞车。他推开门时正好见到黄瑶从厨房里端汤出来,她换上了居家服,头发散在肩上披着,一头黑发柔顺莹润。

她稳稳当当地把汤煲放在圆桌中心,抬头时两人四目相对,黄瑶的眼神在蒸腾的热气之中率先移开。

高启盛一眼就看出来黄瑶的心虚,哼笑一声扯着领带往沙发椅背上一丢,拉高音量往厨房走:哥——!我回来了!今天做什么好菜啊,这么香!

高启强绕过他,调笑着让他赶紧洗手吃饭,高启盛视线扫过在厨房里背对他的黄瑶,刚才隔得远没看清,现在甚至能看到黄瑶背上凸出的蝴蝶骨。

个头是长了,但人还是跟之前一样瘦啊。

他没由来地想起以前在生物馆见过的蝴蝶标本,轻盈、易碎、脆弱的。

被钉死在画框里的,美丽的蝴蝶。

黄瑶回家的时候,高启强还在厨房里忙活,见到她时罕见地放下手里的活,望了望她身后又望了望她,仔细端详她的表情,片刻后问她:你没见到阿盛?

谁是阿盛?黄瑶摇摇头。

噢!看我给忙忘了。高启强拍拍额头:是我弟弟,他今天从香港回来,我让他顺路去接你。

黄瑶的脑子里出现一双像蛇一样的眼睛,那里面的探究和窥视不停地溢出来,哪怕闭上双眼,都能感觉它们爬过脚踝,没过腰间,漫上头顶,淹得自己喘不过气。

把书包放下来过来帮忙吧。高启强也没深究,转身往冰箱走,高启盛在香港功劳不小,亲自下厨算是感谢弟弟的辛苦操劳,高家发达以后,两兄弟坐在一起吃饭的机会愈来愈少。

黄瑶回到房间,看着书柜上的照片发呆。那张照片是她和父亲唯一的合照,去游乐园拍的。她从小到大没见过父亲几回,某一天父亲突然出现,某一天父亲突然消失。

这一切变化都太快了,快得像一场摩天轮。

她小时候跟着母亲生活,一次都没见过自己的父亲,母亲死后她被送去外婆家寄养,某一天放学回来,他的手里拎着行李袋,站在家门口,问自己是不是黄瑶。

我是你爸。他语气中有明显的颤抖和紧张,但眼睛却紧盯着黄瑶的双眼,一眨不眨。

不需要任何证明,黄瑶立刻就能断定他没说谎,感觉从不骗人,眼神也是。

那个周末,父亲带她去了游乐园,那是她人生第一次去游乐园,她以前路过门口,看到里面有很高的摩天轮。

那是京海市最大的摩天轮,已经成了一个地标。到了晚上,摩天轮一亮灯,哪怕是几百公里之外,都能看见摩天轮泛着光,一圈又一圈地转着,给无数人带来短暂而梦幻的体验。

她的父亲带她去坐了摩天轮,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白天,升到最高点时,黄瑶觉得那是自己距离天空最近的时刻,只要再努努力,就能摸到云。

可她还没回味完,摩天轮就结束了,她跟沉默寡言的父亲下了摩天轮,临走时她在游乐园门口回头,她牵着父亲的手,望了一眼摩天轮,问父亲,我们还有机会再来吗?

瑶瑶喜欢的话,我们每周都来,好吗?

然而父亲却在第二日忽然消失了。

家里被翻得一团糟,所有书本被翻遍,随手丢在任何能丢的地方,墙上的奖状统统被撕下,露出斑驳的墙。所有的门锁和柜子都被暴力撬开,连窗帘轨道都被扯下来,整间房子犹如被原子弹轰炸结束后的废墟。

黄瑶报了警,但警方取证之后就没了下文,从那天开始,她就发现就有人一直跟着她,从家里到学校,从学校到任何一个地方。

对方只是默默地跟着她,但那种压迫感却紧贴在她身上,像是一股阴森森的阴影一直追随着她,不肯放过。

夜晚降临后,黄瑶开始失眠,未知的恐惧无处不在,让她感到心悸不已,她能做的,只有抓着菜刀守在形同装饰的木门后,默默地等待天亮的到来,在天微亮时短暂地闭上眼睛。

直到被高启强接到家里,黄瑶才得以重新享受宁静的睡眠,那股持续了整整一夜的压力终于消散了。

高启强和高家对她来说就像是一个护身符,能够保护她不受外界的干扰和威胁,让她能够安心入眠。

高启强说他是自己父亲的朋友,父亲要去很远的地方工作,托他照顾自己。

没想到被工作缠身,让你经历了这么不好的事情。高启强坐在茶桌前,声音里满满的都是歉意:这是警方的调查报告,当时是强盗进屋,幸好贵重物品不多,没什么太大损失。

黄瑶看着高启强推来的调查报告,声音微弱:谢谢您。

不用那么客气,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高启强温柔地拍拍她的肩膀:你可以把我当成是你的父亲。

当然,当然,我不是要你喊我爸爸,你可以喊我高叔叔。高启强把手收回来:我只有个儿子,没有女儿,还是期待能听到有女孩子喊自己爸爸的那一天。

黄瑶脸上扯出一个笑容,她知道那个笑容并不好看,但那是她当下能给出的最好的笑容。

女孩摸摸相框上的脸。

父亲,父亲。

工作日的晚餐时间,餐桌上只有高启强,和他的妻子陈书婷,还有黄瑶。

两夫妇还有个儿子,黄瑶名义上的哥哥,高晓晨。

高晓晨平日住宿,周末会从高中回来,周末的餐桌,高启强问高晓晨学习生活如何,高晓晨敷衍地应付着,陈书婷在旁边督促,她沉默地听着。

今日是周三,餐桌上却有四个人。

主位还是高启强,左边坐着陈书婷,往常黄瑶坐在高启强右边,周末高晓晨回来了,她就坐在陈书婷身边。

这回,高启盛坐在高启强右边的位置上,她默不作声地走去陈书婷旁边的位置,高启盛抬眼望她一眼,没说话。

高启盛觉得黄瑶挺可怜的,就是那种被蒙在鼓里的可怜。

他知道黄瑶身上发生过什么,也知道她的父亲和母亲发生过什么,可她不知道。如今她不但住在高家,还得跟高家人一起吃饭。

倘若日后她要是知道,自己父亲是被大哥丢出去的弃子,会不会恨得想拉这个家庭的所有人一起毁灭。

但他不会允许这一天发生的。高启盛端着碗,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汤,高家正开启着幸福平和的门,京海市已经改名换姓,他们会成为这座城市的脊柱。

绝不允许有任何人,破坏高家的幸福。

好喝吗?

好喝。

高启盛微笑着,放下手里的碗。

那就好,我还担心自己这么久没下厨,手艺有生疏。高启强看起来像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笑意温和:阿盛,这几天辛苦你了。

大哥。高启盛揉揉手腕,夹了一片牛肉放进嘴里,随意地嚼两下:你要真心疼我,就应该让我直接回家睡上一觉,别搞什么接小孩的活动了。

他扫了一眼黄瑶,女孩子正低头喝汤,闻言手里几乎为不可察地一顿,又若无其事的继续喝汤。高启盛冷笑:人家未必需要。

瞧瞧你说的。高启强语气里尽是不赞同:你从机场去接瑶瑶刚好顺路回家吃饭,我要是不喊你回家吃饭,你肯定又不吃,这胃,哪受得了!

语毕,他看看黄瑶又看看高启盛:这次没跟瑶瑶说你要去接她,算我的失误,你们今天是怎么回事?

黄瑶这才从碗里抬起头,看看高启强又看看嚼着牛肉看好戏的高启盛,后者全然没有开口的打算,她再心里疯狂地诽议高启盛,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我……我只是想着早点回来吃饭……他在车上睡着了我不好意思打扰……

黄瑶的耳朵微动,脸上露出一副快哭的表情:爸爸,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刚说完,桌上的人皆是一愣。陈书婷率先反应过来,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握住高启强的手臂:瑶瑶刚才喊你爸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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