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窝瓜7(2 / 2)

妈妈从书房走出来,左手是一沓试卷,右手一支黑笔一支红笔,她在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摊开试卷开始批改。

外公还在试图给赵安安洗脑:“文竹养的好,绿萝养得也好,远远望去一片绿油油的……”

赵安安对绿油油这个词有心理阴影,当即双手交叉作保护姿势。

这时,妈妈终于说话了,她放下手里的红笔,叹了口气说:“爸,您就是怕耽误我们,可我们又不是没时间,您一直不愿意和我们一起住,我也同意,但这突然去养老院又是为什么……”

“你们时间也不是白给的,”外公说,“安安现在要上班了,你一边要照顾安安一边看资料,你工作不也很忙?你再奋斗奋斗,努力让安安和我过上摆……摆什么来着?”

赵安安在外公耳边小声提醒:“摆烂躺平……”

“对!摆烂躺平的生活!”外公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妈妈眼神凉飕飕地看向赵安安:“你们平时到底在说些什么?”

赵安安自觉心虚地缩到沙发角落。

“爸,是不是没人陪你打麻将了?”妈妈继续低头改试卷,手里的笔不停。

“我想打还能没人陪?”外公捋了捋胡子,“我最近戒了这个爱好,开始爱好花草植物感受自然……”

“什么花花草草非要去养老院种?您要种食人花?”

“我还想种豌豆射手和向日葵呢。”外公对赵安安挤眉弄眼,“和别人一起种才有意思嘛……老周也住那儿,我俩凑一起多有意思。”

“周叔?”妈妈停下了笔,她沉默了一下,说,“周叔不是……阿兹海默症了?”

“什么?”这让缩起来的赵安安探出头来,迷茫地问,“谁得老年痴呆了?”

周叔是外公单位的同事,还曾是学校的教导主任。

他是少有的头发浓密的中年男教师,身材高大肚子圆圆,腰间神气地拴了一串银色的钥匙,走起路来当啷响,于是学生们通过走廊上传来的钥匙声判断老周的位置,但后来老周学聪明了,走到走廊前先用手把钥匙攥紧,打上课走神的学生们一个出其不意。

小时候的赵安安跟着外公去学校玩,外公牵着她走过天桥下的长廊,周围的墙壁上全是滑腻青苔和一种红紫色的小花。

他们从一个高高的阶梯往上走,就走到了天桥口,周叔和几个老师站在那儿聊天,见外公领着赵安安来,便纷纷转过来。

“安安来了?”

“安安还记得我是谁吗?”

“安安跟着外公来上课了?”

男老师女老师们笑着一一捏过赵安安的脸摸过她的头发,赵安安夹在里面像是一块任人□□的小熊软糖。

而周叔双手从她的手臂下一提溜,把赵安安抱起让她坐在自己的脖子上。

“我们要开会,安安要不要去玩电脑啊?”

周叔拍了拍赵安安的小腿笑呵呵地问她,赵安安为了平衡身体拽着他的头发,疼得他龇牙咧嘴哎哟了一声,但他没生气,只是说:“哟,这小丫头手劲挺大啊。”

周叔腰间那一大串钥匙里就包括电脑房的钥匙,平时学生们上电脑课时才会打开,穿着鞋套带着书,可陈旧的木质地板还是透着一种灰尘的味道,明明看起来那么干净。

那时电脑还没有完全普及,赵安安平时也很少玩,听到周叔的提议当然心动。

小孩子的天性就是爱玩,赵安安也不例外,计算机房里为她亮着一盏灯,她登入界面简陋的小游戏网站,几个换装游戏烹饪游戏闯关游戏过后又点开了植物大战僵尸。

小游戏网站里的盗版植物大战僵尸也就那几关,通关后墓碑标志上出现的几个按钮写着赵安安看不懂的英文,点进去全是乱七八糟的广告,于是就只能从头来过。

赵安安却玩得乐此不疲,帮助那个看起来疯疯癫癫的戴夫守护他的房子和脑子,并在某几次失误时默念对不住了兄弟,虽然你没了脑子,但至少房子没人能抢走。

她刚打开植物大战僵尸,周叔就从后门溜了进来,他坐在赵安安旁边,嘴里叼了根棒棒糖,还一边指点着赵安安:“诺,第二排你也种点向日葵……诶,间错着种,这不就有足够的阳光了?”

周叔一边说一边眯起眼笑,下意识想把嘴里的棒棒糖拿出来,吐出一口原本不存在的烟,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不是在抽烟,于是重新把棒棒糖放嘴里。

在周叔的指导下,赵安安顺利过了关,下一关来了个撑杆跳僵尸,他手握长杆动作迅速地跑动着,直逼脆弱的豌豆射手和太阳花。

“啊?怎么办啊怎么办啊?”小小的赵安安手忙脚乱。

“别慌,我来。”周叔带着教导主任特有的沉稳气质,眼疾手快在撑杆跳僵尸的必经之路上放了个绿色的窝瓜。

只见那撑杆跳僵尸轻巧地一撑跳过了窝瓜,赵安安悲伤地闭上了眼,心想这次戴夫的脑子要被这小子吃了。

但周叔笑眯眯地拍了拍赵安安的肩头,说:“你看。”

撑杆跳僵尸虽然越过了窝瓜,但窝瓜先生眼睛从右到左一斜,气鼓鼓地往左一跳,直接把僵尸压扁。

“居然……可以这样啊。”赵安安愣愣地说,随即兴奋起来。

“是啊,”周叔收获了来自小朋友的崇拜,得意地叼着棒棒糖指着屏幕,声音却很温和,“窝瓜是这样的,哪怕危险不在它面前,它也会往后跳来保护你。”

这就是赵安安对周叔的印象,他身材高大肚子胖胖的,在学生面前是不苟言笑的教导主任,但他会从会议里偷偷溜出来和她一起玩植物大战僵尸,就像那个看起来凶巴巴的窝瓜。

他和外公是很好的朋友,但那个年代不用朋友这个词来概括友谊,他们是老同事,是乡里,是来自同一个乡镇的乡村老师。

两人经常约着一起吃饭喝酒打麻将,偶尔也带上小小的赵安安,后来赵安安长大了天天要上学,外公也退休了,她便很少再见到周叔。

外公倒还是经常和周叔来往,外婆去世那天,是周叔陪着外公喝了一晚的酒,第二天陪着他和家人们一起去了火葬场。

妈妈和外公之间关于养老院的分歧陷入了僵局,赵安安夹在中间不敢说话,只是默默揪着自己衣服上的小毛球,并给揪下来的每一个小毛球取一个炫酷的名字。

客厅里陷入了沉默,外公抿了抿嘴,这才重新开口。

“我去那里也有个伴,省得我一个人在家里天天从白天坐到晚上……”他把手里的报纸往桌上一放,“就这几页纸,我真能看一天不成?我是老了,但没老糊涂,就这几段新闻不至于看一天。”

赵安安扯下一个小毛球,这个小球取名为沉默孤独的老人。

这让妈妈彻底没话说了,没一会儿,厨房来传来“滴”的一声,于是妈妈带着某种妥协或者缓和的意味,说:“先吃饭吧。”

赵安安又扯下一个毛球,这个毛球取名为妥协的无奈小辈。

她把两个小毛球放在指甲盖上一弹,随后自己从沙发上弹起来,钻到厨房里帮忙拿碗筷,妈妈把热好的菜和饭端出来,外公行动不便慢慢起身,拉开餐桌旁的椅子坐下。

赵安安把碗筷摆好之后搬着椅子凑到外公旁边,正好妈妈还在厨房端菜。

她凑到外公耳边小声说:“外公,您是想去养老院陪周叔嘛?”

外公朝她眨了眨眼,狡黠一笑,那样子,像极了很多年前周叔从会议室里溜出来,坐在她旁边陪着她玩植物大战僵尸。

他伸手从赵安安肩上揪下一个小毛球,手不太稳地掸去一些碎线头。

“你是不是穿这衣服在地上打滚了?”外公还是和往常一样,口吻温和地开玩笑,“肩膀上都是些什么东西?”

赵安安看着被掸下去的小毛球。

“是被怀念的窝瓜。”她语气笃定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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