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断指1(2 / 2)

木哲迅速披上父亲的雨衣抱起盒子从后门跑了。他其实想问,“爸,等我回来了,你还在家吗?”

他没有问,也来不及问。父亲更是来不及回答。

木哲跑出去,躲在一家废弃银行楼的天台上,风吹的脖子极冷。他挨着墙根蹲到腿麻,站起来缓一会,又蹲下。

腿再次麻痹,天便发黑了,像中毒一般黑得极快。

他不敢冒险,于是又在冷风里枯坐,吹风到大半夜,方敢颤巍巍的爬起身,等双腿麻疼过去后,就投身于悚然的黑夜。

起初他是很慌忙的跑,怕有人发现他来追他,可最后四顾无人,天太晚了。一切都在黑暗里沉寂了死了。

木哲就慢慢走着,怀里的盒子不轻,他一个小孩实在是有些吃力。

嘲讽般叹了口气,抬头望了望前方,再几步,几步就好,他就可以转身上山了。

石子路在脚下一路铺开,极目远眺都不能望尽。木哲精疲力尽,脚下开始虚渺起来。等到达自己所想的目标地之后,天色已经泛青,坠着濛濛细雨,雨很冷。

斜飞的雨,硬针似的遍野的垂落,是令人胆寒的春雨。

木哲在一处生着歪脖子老槐树的枯坟后停下,冷静的记着这位置上的标志性物体,默然的掏出兜里一把大刻刀,这是父亲曾经教他木刻版画时亲自挑选送给他的一把刀。环顾周遭,用小刀砍了两截树枝,打算把盒子埋了。

他用树枝掘土,弄了片刻发现太慢,便直接用手。

时间就在他机械的用手挖土,打深,打深,不停的掏土,不停的丢开的过程中流逝。等他再次抬起头来,天已经亮了,雨一直下,一双手湿漉漉的混着血丝。

木哲颤抖的把盒子放在几乎有一米深的地洞里,在盒子上盖了一块厚重的白色大理石,才缓缓把土块洒上去。

不知忙了多久,久到木哲浑身疼痛,他把盒子埋好,谨慎的将土壤表皮掩饰得与周围土地毫无二致。才一屁股坐下来,地太湿了,太冷,忍不住打个寒战。

他仰面躺着,身下就是无主的孤坟包,上面生满了萧瑟的芦苇,野草,黄黄绿绿,荒芜的无人问津。

这山上是一年到头遇不到几个人,山路崎岖诡秘,山上还全是埋着无人认临的尸骨,换而言之,这座灰扑扑的山岭是名副其实的乱葬岗,是阴森无比的坟山。

但这些,对当时的木哲来说是一时感觉不出来的。

他惘然若失,将父亲的嘱咐实现后脑子突然一片空白,睁着眼睛不知该望向何处。

青云黯黯,安衡镇外的这座坟山上异乎寻常的开了几树早春的野桃花。一堆诡异的粉色斜塌在远方。这令木哲有些诧异。呆了一会儿,谨慎的他本就胆战心惊,风声鹤唳,神经绷成一丝细线,稍一惊扰就会断弦。

然而,惊弓之鸟的木哲豁然听见石子被踩的声音,“哗啦”,“哗啦”,在安静如死的坟山上清晰的可怕。

木哲悄悄坐起身,扒开芦苇叶,从坟包后小心翼翼的向下看。

视线里,是几树粉呼呼的桃花,桃花开的耀目,桃树下的石子路儿从他眼前经过。路上多了一个人,那人也正在从他眼前经过。

那人撑了一把水蓝色雨伞,手捧一本书,正将另一只手里折下的野桃花夹在厚厚的书页中。可能是手不够用,蓝色雨伞一瞬间快要从他脖子处歪倒,无情的跌在**的脚边。只见对方眼疾手快立刻稳住,虚惊一场。

冷雨飘在水蓝色雨伞上,无声息。

那人脸上荡着的浅笑里夹了一缕得意的狡黠,木哲即便远远的,都能看见对方笑靥里两旋好看的梨涡。

木哲一直屏着一口气,原本怕被对方发现,可看见那人随意的一笑,他竟忘了控制呼吸,冷不丁“呼”了一声。对方还未察知,倒把自己惊了一跳,踩在坟包上脚底不住的向下滑去。

芦苇沙啦啦的抖动着,毫不客气。

远处的石子碰撞声戛然而止。

木哲提心吊胆的悄悄往外看,正好看见那人的正脸,白瓷的面颊,精逸的眉目,绽放的梨涡,都悉数笼在蓝色雨伞的阴影里,美好的犹如一副水彩画,使人心荡神怡,观之难忘。

那人只顿了几秒,又扭开头去。

凛冷春雨不减冬日的一分寒度,微雨里,木哲看见阴冷的一片水雾,那人打着一把水蓝色雨伞,像颗深海里无辜的气泡悠闲缓慢的沉了下去,沉到山底。

山底一片缥缈的雾蒙蒙。那人不见了。

木哲疯狂的跑回家,快速褪去雨衣,一进门就是满目狼藉,家里的一切东西都被砸在地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消失不见,空空荡荡,仿佛一个陌生的地方。

他愣在原地,手突然抽搐似的颤抖。那么一瞬间,他特别想哭,不甘心的将屋子里大大小小的地方找了一遍。

没有,没有,一个人也没有。父亲不在,不在这!

木哲捏着拳头正想跑出去找找。一出门就与一人撞了个满怀。

他猩红着眼睛抬头。

入眼的是一个秃顶,丑陋而肥胖的中年人,肚子大得像塞了颗篮球,此刻正叼着雪茄俯视着木哲。嘴唇两根肉虫子一样蠕动,蠕出水沫来,“咦!小孩儿,你找谁呢?莽莽撞撞的!”

“你是谁?”木哲满眼愤恨,半步不让。

“我?”秃头男人呵呵两下,抽着烟喷木哲一脸,还将烟灰故意弹在他头上,语调阴阳怪气,“我啊?我就是这儿的新主人。这房子改朝换代了,不姓木了,改姓陈了!”

“你放屁!”木哲浑身戾气,一瞬间感到无助的绝望,“我爸呢?他在哪?你告诉我他在哪?”

“你爸?”秃头男人果然一愣,一手夹着烟竟一时忘了吸一口,斜了木哲几眼,仿佛有些心虚。下一秒想到什么,瞬而冷笑道,“你是……木寒的儿子?”

见木哲闭口不言,一动不动,眼神却超离他年纪的狠毒。

秃顶男人笑了笑,脸上的横肉挤了一堆,他咂咂嘴,一副讲笑话的表情,“就你那发放高利贷的爸爸?你爸干的那勾当能一辈子逍遥快活?自作孽不可活!呵,人前一副清心寡欲的画家模样,背地里不知道干了些什么。嘁,这不就栽了吗?天道有轮回,也不过如此!”

“你什么意思?”

“我说——你爸卖高利贷,一伙人都完了。进去了呗!”

“进去?”他紧紧握着拳头。

“身陷囹圄知道吗?你爸入狱了!”

木哲的脑子“轰”了一声,呼吸困难,胸口窒痛。平日里只知道关在自己画室里独自创作的父亲居然进了监狱,没有一点征兆。这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木哲生来丧母,父亲说他的母亲是难产离世,他便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自幼同父亲相依为命,半步不离。凭父亲那安静不张狂,温和随顺的为人,这些话就毫无可信之处。

他咬着牙,目光如炬,血红眼神刀子似的砍在秃顶男人身上,“你等着,这房子我早晚要收回来!”说完一阵风一般从秃顶男人身边掠过。

身后的秃顶男人咳出一口黄浊的浓痰啐在地上,故意大声戏谑的嘲笑,“呸!那我就等着你来!臭小子!”

外面的雨越发大了,劈头盖脸的往下倒。他跑着,肩膀抖动,停下来,安静的哭了。雨水混着泪水流满全身。

木哲在大雨里眯着眼,不时用手挥去脸上的水,他漫无目的走,浑身湿透,冰凉的雨水犹如跗骨之蛆,折磨不休。

突而头顶的雨水逐渐变小,一把伞撑在上方。

聒噪的雨声里,他听见有人十分焦急的叫他。

“哲爸……哲爸!”

四周猝然一片岑寂,脑里混沌,仿佛风已停雨已止,他一身轻盈的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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