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帝与后11(1 / 2)

除新任楚王韩信外,其余几名异姓王,包括韩王信、淮南王英布、新任梁王彭越、长沙王吴芮、燕王臧荼,以及赵王张耳的长子张敖,都在接下来的几天内,陆陆续续赶到了定陶。

在张良的组织下,齐聚的配角再行劝进,而这次劝进,促成了一段流传千古的君臣对话。

至少,当九百年后的武则天读史时,尚能看到清晰明确的记载。

不过,书中读到与亲眼目睹,其震撼程度还是有着天壤之别。

诸王联名上疏,请求刘季称帝,上皇帝尊号,疏进,不回,诸王继而聚在主帐中,一致推举。

牵头的韩信,脸上写满了泫然欲泣的诚恳,

“请大王上尊号,即皇帝位。”

“我是个无功之人,没有资格即位。”

刘季呷一口酒,用手轻抚着锦袍前襟上的褶皱,摇头笑道。

“大王于各诸侯王中,军功最高,德行最厚,皇帝之位,只有大王当得。”

“军功啊德行啊,那些都是虚的。

我常听人说,皇帝应由贤者当之,我不够贤者的标准,还请大家另推贤人。”

这个场景太熟悉了,劝说者的真挚与坚定,推辞者的犹豫与谦让,慢慢试探相互靠拢,最后虚伪地融合成一场被迫登基的宏大叙事。

年轻的张敖抢前几步,双眼紧盯着刘季,言辞恳切,

“大王起于细微,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灭乱秦,诛不义,安汉中,平定海内,此正为贤之大者。”

张敖果然是个聪明人,吕雉如置身事外的悠闲看客,竟在心底品评起来。

众人受了张敖的启发,纷纷附和,

“对啊,而且大王分封食邑,功臣皆有赏,如此大公无私者,亦为贤。”

“大王德施四海,吊民伐罪,这也是贤者所为啊。”

大家七嘴八舌说个没完,张良见时机成熟,大声咳嗽一声,进行总结性陈词,

“如今天下已定,大王之功、德、贤,均远在诸侯王之上。

请大王即皇帝位,以示上下之分,以抚诸臣之心,以立生民之命。”

火候已到,下面该轮到刘季进一步推辞了,吕雉深深望着刘季,像看透了他的前世今生。

“既然如此”,

刘季放下始终抚着前襟的手,感受到手掌心那一层细密的汗。

他缓缓站起身来,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和蔼语气说,

“既然,各位诸侯王都觉得吾称帝有利天下,那吾便为了天下,勉力做了这孤家寡人之位罢。”

众人欢呼沸腾,没人留意到一旁的吕雉被惊得瞠目结舌。

什么,刘季老儿这便应允了吗?不再多推辞几回吗?

她想起自己改唐为周时的称帝,可是按照《礼记》所载的古礼,一丝不苟,做满三辞三让,足足耗费两个多时辰,群臣和自己均累得口干舌燥,身心俱疲。

更别提,称帝前那布局长达数年的复杂繁琐的预热工作了。

从祥瑞降世到诸王劝进,从笼络群臣到刊印佛经,从“圣母神皇”到“金轮圣神皇帝”,李唐的印记被一丁点一丁点抠下来,自己的尊号一个字一个字加上去,每行一步,运筹帷幄,殚精竭虑。

吕雉面带温顺的笑容,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可见所谓的古礼,多半是以讹传讹、层层累加的,只坑苦了后人。

当晚,定陶县城内,举行了最盛大的庆功宴。

从陈胜吴广揭竿而起,到建立张楚政权,从刘季被赶到交通闭塞的巴蜀盆地,到韩信奇兵明出子午、暗度陈仓,从楚汉相持,到项羽乌江自刎,血与火的烙印,浇筑出三千多个日夜。

而今,说了一万次的天下大定,终于成真;

盼了九年的论功行赏,近在眼前。

这群随着皇帝打天下的武人,与他一样出身草根,平素粗莽好武,值此普天同庆之时,黄汤下肚,各个放浪形骸,举止无措:

有人醉得将身前矮案踢翻,有人手舞足蹈大喊大叫,有人痛哭流涕,更有人拔出长剑击柱,高声唱起长铗归来之歌。

戎马倥偬时期养成的粗野习气,仿佛与自己高高在上的皇帝身份不再相称,况且,布衣将相乱成一团,连个君尊臣卑都分不出来。

这便是做皇帝的滋味吗?刘季轻微皱了皱眉头,眼光扫向张良。

出身贵族的张良,在席间始终维持着清醒与仪态,他察觉出刘季今非昔比的不耐与厌烦。

看起来,刘季只是嫌恶老部下们的粗鄙行径,但究其根本,刘季所恼的,是他们的“无礼”。

礼,是对行为的约束,是对身体纪律的训练与限制,也是政治等级的重要标志,皇帝至高无上的地位,恰是通过礼乐之制而深入人心的。

张良迎上刘季的目光,略一颔首,心下明了,

“看来,是时候让那个人上场了。”

他快速趋前几步,附在刘季的耳边,

“陛下,关于即位礼的安排,博士叔孙通有一套仪法请奏。”

刘季眼睛一亮,

“什么仪法,繁琐费事吗?”

“臣已先行看过,不繁不冗,尊卑有序,恰到好处。”

“哦?那就让他上来吧,趁着大家都在,给这群粗人们讲讲。”

席间实在太吵,吕雉借故到室外透气,就着清冽的夜风理一理思绪。

明明诸事皆定,但她内心深处总有一股惴惴不安的湍流,不知从何而起,令她焦躁。

已是两世为人,她十分相信自己的直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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