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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以前就见过他。”梁牧皱起眉,看起来有些阴郁,这种低沉的气息从前在他身上不会出现,盛嘉宜已经观察他有一会儿了,发现他大多数时候平静,偶尔会抑制不住狂躁。亲眼见到收养自己的父亲死在面前,这道伤痕不知道多久才会愈合,也可能永远都不会愈合。有些沟壑是无法弥补的。

他那张脸虽然被热带的阳光搓磨得粗糙了一些,但还是俊秀的,以前是没心没肺的城寨少当家,现在背负了不少责任,到底还是接过了他干爸的担子。

在香江当个大社团的龙头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龙头要有龙头棍。梁醅死后,龙头棍被外号名叫阿乐的红棍拿走,阿乐有了龙头棍,狐假虎威召集了一群人,跑去湾仔混的风生水起,也得了湾仔之虎的称号,开了电影公司,专门逼迫那些为了还债进娱乐圈的女演员低价拍风月片。

盛嘉宜刚进娱乐圈没多久,还没来得及担心阿乐认出她,对方就已经意外身亡,龙头棍丢失,警方私下里问过她,盛嘉宜说不知道,她当时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现在想来,是梁牧做的。当时她就应该猜到,是他。

有龙头棍还不行,在香江要坐稳龙头不是打打杀杀就可以,龙头是大人物,时代就是如此,港英政府管不了这些,只要不闹得太过分,警察不敢拿龙头开刀,梁醅要不是被盛婉设计,也不会死,最多去警局喝喝茶,呆个两三年,跟陈深一样,也就出来了。龙头在商界政界都有一定地位,平时出行得要光明正大,躲躲藏藏那叫逃犯。

这意味着,梁牧要心狠手辣,但他又不能手上沾血,得有人给他卖命,替他做事。他要有建立自己的产业,要有人马,有良好的社会关系和宽裕的资金,最后有威信,才能坐稳龙头的位置。

他敢出现在自己面前,意味着这些他都已经做到了。

梁牧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他站在灰色的地带,该怕的是盛嘉宜,她一不留神,就会被他拉下去。

“他知道那件事?”梁牧问,“你不害怕吗?”

“他不知道。”盛嘉宜摇了摇头,她看起来很脆弱,像要被风吹断的枝条,“我不关心,我和他在一起是为了利益,他有钱,可以庇佑我。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你不知道。”她悲伤的眼神让梁牧心里颤了颤,“当时我不知道那是你,盛婉死后我很害怕,我对段宗霖和盛婉倒是没有什么感情,你了解的,我和她关系淡漠,可是我不想死,我还那么年轻,所以我只能跟电影公司签合同,我的老板答应我,只要我一直给他拍戏,他就会保护我。”

“后来宋元找过来。”盛嘉宜眼底飞快掠过一抹暗色,她遮掩的很好。

“我没有办法。”她放软声音,说起话来婉转曲折,梁牧听过她出的唱片,不能说技艺多么精湛,胜在音色好听,唱情歌时别有一番风味,讲话也是如此,“我是没有办法才答应他的告白,我清楚他们这种家庭,看不起我们,可是他对我很好......”

“就算他不知道,你已经把自己的身世都跟他讲了,他怎么可能不介意。我看他走得很快,看来他对你,也没有想象中深情,是不是?他和我们不一样,妹妹。”梁牧抚摸着她的头发,牵起她一根发丝,绕在手指上,用食指骨节轻轻摩挲着盛嘉宜的脸颊,“我们才是亲人,我不恨你,也不要恨我,我们还跟从前一样,你也不要跟着别人,你就跟着我。”

“你和我一起,我投资电影,你来为我拍戏,电影行业很好,我看有很大的前途,得把所有的资源都笼络到我们两个手里,你我各占一部分股份,很快你会比现在还要红,而且过不了多久,你就能自己当家作主。你不是被那个宋元威胁过吗?我不会放过他的,他是新安会的金主,总有一天,我会叫人把他——”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只是需要时间,我已经做了很多了,你要再给我一些时间。”

“是么?”盛嘉宜心不在焉地想到,他说的条件其实是很诱人的,只不过她习惯了徐明砚开出来的条件,所以觉得梁牧说得这些并没有任何吸引力。

”你不想和我一起?”梁牧脸色变了变。

“我当然愿意。”盛嘉宜立刻安抚地笑了起来,“但不是现在。”

“那是什么时候?”

“那得看你了,哥哥。”盛嘉宜说。淡灰色的乌云遮住了月亮,她的容色藏在暗光之下,唯有低喃的声音响起,“你看。”她说,“我已经和徐明砚分手了,没有人保护我,哥哥,宋元不会放过我的,他背后的新安会更不会放过我。你得和从前一样,拿出一些诚意来,我才会相信你。”

“至于我们的过去。”她叹道,“我已经忘了,这么多年,我从没和人提起过你,从未有过。”

盛嘉宜像是忏悔一样闭上眼睛,屋檐吊着的一盏灯泡下飞着蛾子,冷清的微光下,她说出来的话仿佛佛像的低喃,湿润的水汽弥漫在青色的夜空里,颓废而妖艳。

梁牧忽然想起了过去城寨窄巷里一户人家家中那樽观音像。密宗的佛像有十一面,前三面作慈面,左三面作瞋面,右三面作似菩萨面,狗牙上出(利牙面),后一面作笑面,顶上一面作佛面。各戴宝冠,冠中有阿弥陀佛。

就不知道哪一面,是真实的一面。

“你要帮我。”盛嘉宜哀求道。

梁牧忽然上前一步,抱住了她。

“好,我会帮你。”他说。

盛嘉宜终于露出了这半年来,最开心的笑容。

陈虎死了。

他死的那天,盛嘉宜正和几个工作人员坐在剧组搭起来的露天影棚后头聊天。阿香走过来,附耳小声告诉她这则消息,盛嘉宜淡淡哦了一声。

“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她脸上挂着笑,“这种事都不要告诉我,不然外面还在传我跟黑|道有关系。”

“的确如此。”阿香说,“陈虎的手下登报说,他的老大是因为你才被报复致死,听说新安会上下都很愤怒,对嘉宜你很不满,Andy姐说要你小心一点。”

“小心什么?”

“小心新安会把火气撒到你的身上。”

“他们肯定会这么做。”盛嘉宜没当一回事,继续转头过去和旁人说话,说了几句,顺着话题唱了几句粤语情歌,这首歌歌词写得艳丽,曾被抨击为靡靡之音,才刚收一个尾,又有人过来,说剧组外面有人找她。

“导演说,叫盛小姐处理一下私事,别搞得外面到处都是流言,一天天风雨飘摇。”副导演说,“刚好电影又在九龙城寨取景,导演担心到时候审查出了问题。”

这还是郑安容第一次这样点盛嘉宜。

“让他放心,不会影响他的宝贝电影。”盛嘉宜站起来,“谁找我。”

“白太太。”

“白太太是谁?”盛嘉宜一开始都没反应过来,好不容易意识到,拉长了调子哦了一声,“你是说宋夫人。”

竟然是宋元的母亲。

第81章 春光乍泄

盛嘉宜倒是没想到宋夫人白茉凤直接找到剧组要见她,这个人跟她实在不熟,也许跟盛婉认识,不过那也和她没有什么关系。帐可不能随便往下一辈头上算,她可是不认的。

宋夫人五十多岁,脸庞圆润,身材丰满,保养得很好看不出年纪,就是一双凤眼看人很倨傲,盛嘉宜觉得她像是下一秒就要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支票甩在自己面前叫她滚远一些,赶紧离开自己儿子,否则就叫人给她好看的那种母亲。一个拥有傲慢的气质,强大的控制欲的中年妇女。

不过她要是真能给钱还是好的,宋夫人穿了件白色旗袍施施然坐下,第一句话就是:“原来你是盛婉的女儿。”

第二句话是:“幸好你是个小杂种。”

盛嘉宜忍了很久,才克制住自己在摄影棚里扇她一个巴掌的冲动。这里人多口杂,还有那么多拍摄的机器,盛嘉宜怕自己打了她,平白无故又惹一身麻烦。她自认为自己最大的优点就是脾气好,忍耐力强,犯不着跟宋夫人一般见识。

“你找我有事?”盛嘉宜很不耐烦问道。

白茉凤看她的态度就更加生气起来:“你好像对自己的身份没有自知之明?别以为你攀上徐家人就自以为自己了不起,我都听说了——”她傲慢地仰起头,“你和徐明砚都分手了。”

是有这回事,盛嘉宜已经从浅水湾的豪宅里搬出来,前脚刚出来后脚就被拍到,于是大家都知道她和徐明砚分手了,说是徐明砚把她甩了,因为她跟社团帮会纠缠不清,徐家看不上她这样的女人。老钱么,讲究的就是体面,哪怕徐家一百五十年前在南洋到处倾销鸦片、倒卖地皮、垄断水泥粮食运输......那也是过去的事了,聪明的人提都不会再提,说到徐家,那都是金融巨头,地产之王。

盛嘉宜本来就配不上,要是跟社团帮会勾勾搭搭,就更是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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