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素丝红溅6（2 / 2）

女子不可能看着他死，唯有从小川手中接过针线。</p>

“你…真要我来缝？”</p>

女子再次问向齐麟，现出一脸胆怯与不自信。</p>

“小川，你去门外守着。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许进来。”</p>

齐麟没有回答女子，却命令小川出去，言外之意也是将自己的性命全然交给了女子。</p>

“我娘曾告诉过我，女子多少是要会些女事的…”女子已下针，她能明显感受到齐麟紧缩的肌肤在发颤，却还是下了第二针，“不必在乎绣得好坏，只要能绣好图案，便就能进行日常缝补…”</p>

“比如，缝衣角…缝衣袖…缝内置的钱袋子…不过，我还是喜欢缝出些花花草草…我也只会花花草草…它们足够简单，也不失美感…”</p>

针未停，她的话也未停，齐麟的血不止一次溅在她的脸上、身上，纵使床榻上的棉被全湿，从血红色变成了黑褐色，她也未终止过讲话。</p>

期间，她曾手抖不断，也曾数次落泪，额头的汗水也从未干过，但，每次言语仿佛都能给予她继续的勇气，就这样缝了一针又一针，直到刀痕变浅，直到看不到肉绽…</p>

“我娘生在商贾家，虽身份低微，却有着如同男子的英雄气概…其实，我娘也想率领大军征战沙场，单是想想金戈铁马，气吞万里的场面，就能让她久久陶醉…”</p>

“只是，身为女子好似打一出生就被限制得死死的…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好比你什么都没做，什么也没讲，就被人定了罪…罪名啊还五花八门的，什么伦常了，什么夫纲了，什么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了…各种尖酸刻薄的话都出来了…”</p>

“我倒觉得孔夫子就该再轮回一世，因为他有很多话都未讲明白，单留下只言片语也没个详解…他若能解释明白，也不会被那些书生拿来说事…整日之乎者也，之乎者也的，从他们口中说出啊那是头头是道，最气人的是你还不能反驳，只要反驳就是错，就好似掘了他们家祖坟，不依不饶的…”</p>

“所以，我很羡慕我娘…我娘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事就是和顾侯成为了挚友。我娘说：她能从顾侯身上看到不一样的人生，就正如原本只有黑与白，至此有了彩色一般…这世上有多少种色彩，就能有多少种生活…”</p>

“其实，我也能看到那些色彩…在我年幼时，只要顾侯回景都，就会来找我娘品茗下棋。她们下棋时，顾侯就会讲好多我闻所未闻的故事，她讲过狼群…讲过虎崖关的寒冬…更讲过敌国北戎的奇怪风俗呢…”</p>

她已停针，也替齐麟包扎好了伤口。</p>

虽然，包伤口的细布歪歪扭扭、起伏不断，但，正如她说的那样“不必在乎绣得好坏，只要能绣好图案，便就能进行日常缝补…”</p>

——她也没说错，如果好看与丑都为达到保暖、有衣遮羞的效果，那本质上的确没有区别。</p>

“我也曾问过我娘为何只和顾侯交好，毕竟，景都最不缺的就是官夫人。我娘告诉我，她和顾侯交好也全因她性格直，第一次出席宫廷宴会就得罪了右丞相夫人，是顾侯帮她解了围。随后，我娘就下帖邀约顾侯来府上做客，谁知俩人很对脾气，用我娘的话来说啊那就是“臭味相投”…”</p>

“想来也是，顾侯呢一向不喜朝臣家眷拜高踩低的嘴脸，更不喜她们话中有话、字字带刺的言语。我娘呢未嫁我爹前是布商，做起事来是雷厉风行的，最不喜拐弯抹角，看人下菜碟了…”</p>

她似已忘了时辰，女人一旦打开话匣子，总会“喋喋不休”。</p>

“喋喋不休”在尚未熟悉前，不会出现。</p>

通常，会先猜对方喜好，猜来猜去的结果也只有一种，那便是都默不作声，生怕让人不喜。</p>

只有在熟悉后，才不会有所谓的“迎合”。</p>

只需说自己想说的，至于说什么不重要，仿佛不泼她们冷水就是一种幸福。</p>

但，这世上不泼冷水的人实在太少，所以，也就有了“惜字如金”。</p>

聪明的男人不会阻下她们的言语，她们能毫无设防地说东说西就代表着一种信任，这种情况也绝不常见。</p>

然，齐麟却还是打断了女子的话，只因齐麟突想起其母生前为他定下的一纸婚约…</p>

“你…缝好了吗？”</p>

这话，他是故意问的，伤口都包扎好了，又岂有没缝合好的道理…</p>

“哦…已缝合好了，我都忘告诉你了…嘿嘿…”女子盈盈一笑，又接着道：“在为你缝合伤口时，我还惊心动魄呢…现在，我倒想起了一首词“白折扇，朱丹漫，桃花依旧，素丝红溅。断、断、断”，这词啊用来形容你的伤口，真是再合适不过了…”</p>

白折扇，朱丹漫，桃花依旧，素丝红溅。断、断、断。</p>

——这本是描写桃花盛开的词，素丝红溅也是指叶与花瓣交叉繁盛的景象，最后三个“断”字，更是点明了层次感，根本看不到完整的花瓣与绿叶，层层叠叠、密密麻麻互相遮挡着…</p>

齐麟没有再言，因为这词实在过于应景，而，所应照的却是另一番心境。</p>

——素丝，恰是女子为他缝合伤口的针线；红溅，却不是他溅出的血，更不是他绽裂的皮肉，而是，他心头的一抹涌动…</p>

——心头涌动的是一种莫名情感，这情感从女子初碰他肌肤时，便已出现，只让人心跳加快，难以自持。</p>

可，这却也是一种绝不该出现的情感。</p>

——单是想想未知的凶险，便已让他望而生怯…</p>

——他是个没有明天的人，一个没有明天的人又要如何去奢求情感…</p>

倒不如…断、断、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