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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 “回忆”对佩斯利来说变成了一件很艰难的事情。
在这之前她习惯使用图像记忆,像照相机一样,把所有眼睛能看见的信息事无巨细地保存下来, 必要的时候还会加上三维空间关系。这种信息储存方式让她的记忆宫殿越来越臃肿, 最后连她自己也搞不清楚那块荒原的边际在哪里。
在那个“回忆交换知识”的游戏开始后, 佩斯利不得不给自己的图书馆进行断舍离:清空一部分书架, 把一些久远的画面删除。与此同时, 难以控制的副作用也渐渐显现出来,那些幸存下来的也都不再完整, 变成了形状不一的碎片。如果佩斯利想要“回忆过去”, 就必须把模糊的拼图重新拼凑起来——这一过程对时间不必要的浪费让她有些沮丧。
在耐着性子还原主要画面后,佩斯利重新回到了沃克家的客厅。
客厅的边缘破碎不堪, 像被打碎的镜子留下的一圈碎片。佩斯利踩在柔软的地毯上, 右手边是沙发、落地台灯, 坐前方是壁炉, 壁炉上方的十字架闪闪发光。那是个温暖的午后, 周围很安静, 阳光从水波纹的热熔玻璃外照进来,打在她面前的一小块空地上。马丁·沃克盘腿坐在那里,距离佩斯利的鞋子大概三英尺。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和这个男孩见面。
马丁背对着她,穿着米黄色的羊绒衫、淡蓝色的睡裤、有点过于厚实的毛线袜。他细软的头发修剪得很整齐,瘦弱的肩膀一高一低, 轻轻耸动着。他的动作很迟缓, 但是也很坚定, 似乎人生中只剩下一件重要的事:摆弄他面前的那一排汽车模型。
佩斯利绕到他身前, 仔细观察他的汽车。两辆红色,一辆黑色, 一辆银色。他把银色的那个放在手心,十分温柔地拨动它漆黑的轮胎。这件事对他来说大概很神圣,仿佛他畸形□□中的灵魂已经被压缩收紧,透过眼睛大小的车窗塞进了驾驶座,以至于他需要检查座驾的每一个零部件,确保自己在以四百码的速度驰骋在环山公路上的时候不会遇到什么难以解决的困难。
佩斯利全神贯注地看着他手心的车,小小的车轮转动时会发出一种令人愉悦的细微声响。很快,那声音被另外的响动取而代之——某个尖锐但不够锋利的东西正在以固定的频率迅速摩擦厚实光滑的塑料。佩斯利轻轻皱起眉头,这个声音有点干扰她思考了……
随后,人类的声音也传到耳朵里:“……你的冰淇凌化掉了。”
佩斯利眨眨眼睛,男孩和他的汽车立刻迸裂成碎片,像流星一样消失在脑海深处。她从回忆中走出来,意识到自己正坐在一张似曾相识的长椅上,对面是法院,身边是那位耐心得有点过了头的律师。
她张开嘴,吐出几块红色的塑料碎片,她刚才不小心把挖冰淇凌用的勺子咬碎了。佩斯利低头看着手中那碗冰凉的奶油,十分困惑地发问:“为什么钢铁侠巧克力拼盘要比蜘蛛侠草莓旋风好吃?”
“……因为这是他们的招牌?”马特也不由得困惑起来,“据说钢铁侠本人很喜欢他们的巧克力口味,之后才有了钢铁侠巧克力拼盘,其他的都是另加上去的。”
“纽约人真会做生意啊……”佩斯利受到启发,开始偷偷思考蝙蝠侠冰淇凌应该是什么口味。
“的确是这样——所有的东西都可以商业化。”
刚才那个摩擦塑料的声音并没有消失。那来源于两人中间的宠物航空箱,一只悲愤欲绝的博美犬正在里面疯狂越狱,但他的努力全是徒劳,因为没有任何小狗能战胜加厚抗压双锁扣航空箱。
佩斯利暂时不想处理小狗的问题。她很自然地忽略了博美求生时发出的噪音,用只剩一半的勺柄搅动冰淇淋:“我要找一辆车。”
“……”马特沉默了一会儿,小声回答:“我没偷过车。”
佩斯利笑着靠在对方肩膀上:“没关系,这个不用偷——我又不是为了让你帮我偷东西才和你在一起的!”
“你不是吗?”
“……”
佩斯利迅速拿起手机转移话题:“让我找找……银白色,流线型,黑色车轮,一看就很贵的那种……”
但是律师并不生气。佩斯利能感受到他的肩膀在轻轻抖动:“这辆车是用来干什么的?”
“模型——那个小孩很喜欢它。如果他还带在身边,或许我可以试着定位一下。”手机屏幕里挤满了各种各样的银色汽车,佩斯利很快就翻到了那一辆。她对汽车不怎么狂热,只觉得它像一台精致的外星飞碟。
“阿斯顿·马丁。”佩斯利放大图片,“啊……他们是同名呢。”
一个叫马丁的小孩喜欢一辆叫马丁的车。佩斯利的眼前再一次出现马丁轻轻拨弄轮胎的样子,他的意志、思想和寄托都藏在等比例模型的小零件里,无论走到哪里都要带着它……
“警察现在还没收到索要赎金的电话。”马特缓慢地转动膝盖上的折叠盲杖,“佩斯利,你已经知道是谁带走了他吗?”
“受害者的房间没有强行闯入的痕迹——虽然窗户很好爬。自闭症患者有交流障碍,但是马丁对妈妈的指令回应得很迅速,所以假设他的智力正常,稍微有一点刻板行为。如果有人打算强行掳走他,他是不会轻易顺从对方的,况且父母的房间就在对面。”
佩斯利试图找到更多角度的汽车图片:“他是被熟人悄悄带走的……考虑到这个孩子狭窄的社交范围,有条件安抚他的人很少——我只能想到四个,三个家人和一个心理医生。”
“三个家人?”
“马丁还有一个姐姐。这个角色大概已经被父亲藏起来了。”佩斯利有些颓废地放下手机,“不行……光看照片没有用,我得亲手摸到它。”
“佩斯利,这恐怕有些困难。”律师深吸一口气,“就像刚才说的,纽约是个商业化的城市——商业生活的关键在于,如果你不消费,是很难摸到真实的商品的。”
两个贫穷的人(和一只贫穷的狗)默默坐在资本主义创造的阶级社会中间,不约而同地开始幻想那辆虚假的阿斯顿·马丁。佩斯利打开购物网站,发现即使是模型也标着一个让人望而却步的价格,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无产战士的灵魂悄悄震动了一下。
她收起手机,平静地点头:“其实偷车也可以是一段重要的人生阅历……”
律师面色凝重:“你确定?”
“又不是真的偷,我只是摸一下,确认一些细节。”佩斯利义正严辞,“这种价位的车都是有特殊编号的,即使偷过来也很难销赃。”
“……已经到销赃这一步了吗?”
“我只是说一嘴!”佩斯利的语气中带着可疑的兴奋,“其实我的酒吧对面就住着一对偷车发家的兄弟……马特,你不知道偷车有多好玩儿,我和邻居聊天的时候,他们还跟我讲了一个偷蝙蝠车的传说——全哥谭偷车贼的最高追求就是偷蝙蝠车!”
“好了,我明白了。”马特微笑着下结论,“你想偷蝙蝠车。”
“这是个遥远的计划,只有在蝙蝠侠惹我生气的时候才会实施。”
“所以他什么时候会惹你生气?”
佩斯利停顿一会儿,意味不明地回答道:“应该快了。现在我们要偷的是阿斯顿马丁。”
她把冰淇凌扔进垃圾桶,扫到手边的航空箱,立刻开始思考偷车过程中小狗的安置方法。律师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弹,他没戴墨镜,浅色的瞳孔在阳光下恍若透明:“这算是约会吗?”
佩斯利的注意力还停在博美身上:“什么?”
“我们这算是约会吗?”马特很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某种算不上特别积极的情绪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不积极,但是很热烈,就像佩斯利强压在心底的无产战士之魂那样热烈。人类的情绪会因为克制而产生增幅。
“当然不算。”佩斯利盯着他的眼睛,“——以后偷蝙蝠车的时候才算约会。”
啊……他的笑脸变得真诚了。真好哄。
佩斯利还想说些什么,一个夺目的影子突然在她的眼角一闪而过。她转过头,看见法院对面的马路上,一台银白色的外星飞船平稳地停了下来。
世界上的某些巧合就是这么有趣。就在佩斯利打算去偷车时,那辆漂亮的阿斯顿马丁竟然就真的出现在她眼前,像一位跨过荧幕朝她款款走来的好莱坞巨星,身上穿着闪闪发光的亮片舞裙,弯腰递给她一个飞吻。佩斯利瞪大眼睛,目睹车门缓缓滑开,某个西装革履的大人物从驾驶座上矜持高贵地走了下来。一堆仿佛从下水道钻出来的记者迅速迎了上去,但都拘谨地和今天的主角隔了一段距离。透过人与摄影机的缝隙,佩斯利得以看见那个男人凌乱的头发,刺眼的镶钻墨镜和下巴上的胡茬。他漫不经心地整理领带,然后抬脚朝着佩斯利的方向走来。
被困在航空箱里的博美突然格外激烈地扑腾起来,就像被拐走的小狗透过坏人的车窗看见了曾经的主人——他甚至开始用小狗的方式尖叫,用尽浑身解数吸引对方的注意力。在狗叫声中,佩斯利听到那些记者呼唤那位有钱的小胡子:“斯塔克先生!”
斯塔克先生目不斜视地走过来,略过佩斯利,径直走进那家起名方式非常糟糕的冰淇凌店。佩斯利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等到对方消失在店门后面,又转向了停在路口的好莱坞巨星——这一次更加热切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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