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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听起来而已——快乐的松鼠这个部分倒的确是挺好的。”瓦洛佳的嘴角出现了僵硬的纹路,就好像这个人这辈子都没有笑过,“现在,你只剩下最后一点东西没想起来。”
佩斯利回头看了一眼被自己扔得到处都是的家具和杂物:“我是怎么突然患上老年痴呆的?”
“不是这个。老年痴呆一点都不重要。”瓦洛佳把第二根报废的香烟塞进口袋,“——天呐,佩斯利,你不会真的相信自己是个感性的家伙吧?你这辈子有过几次意气用事?你自愿被流放,唯一的原因只能是你有把握从这地方走出去。”
佩斯利对此表示怀疑:“或许我真的不想活了?我最后跟堂吉诃德说的话还挺真情实感的。”
“那你会直接自杀,而不是陪它玩这种肥皂剧里的白痴情侣之间才会出现的戏码。”瓦洛佳的声音温和而洪亮,像是在进行一场推心置腹的演讲,“——你还有没干完的事呢,除了把那只快乐的松鼠变回去。”
“……”
“仔细想想,佩斯利。把整个西伯利亚都当成你那个糟糕的记忆宫殿——里面少了什么?”
佩斯利再一次回过头,看着身后的一地狼藉:“……我之前已经试验了一次。”
瓦洛佳欣慰地看着她:“没错,是什么试验?”
“传送到我真正想去的那个地方。”佩斯利叹气,“试验失败了……我的大脑收到冲击,产生了短暂的失忆症状。这让我像刚从老年之家跑出来一样在雪原上傻乎乎地游荡了半天。”
“啊……就是这样。”瓦洛佳很满意地把手背在身后,“现在你已经想起了一切——可以继续试验了。”
佩斯利抬头看着铁灰色的天空:“如果我又失败了呢?如果下一次我忘记的东西更多了呢?”
“那我会再一次出现在这里,带着你把所有忘掉的东西都找回来。”
瓦洛佳将目光转向遥远的地方,“斯拉夫式的忧郁”再一次出现在他的脸上:“这就是我被你创造出来的理由。”
他消失了。瓦洛佳不是穿着大衣一脸肃穆的中年男人,他只是一尊有点破损的列宁半身像,维卡众多收藏的其中之一。没有生命的雕塑歪倒在雪地中,大理石做的眼睛什么也看不到。
佩斯利转身往回走,一直走到最开始的位置。她重新穿上外套,抖落身上的雪花,最后捧着音乐盒低下头。
在永恒、永远、永不腐烂的冰冷世界的中央,佩斯利重新开始试验。
第102章
天色昏沉, 乌云像一块沉重的海岛压在头顶,把太阳的方位遮得严严实实。在没有人类活动的荒芜区域,想要单纯靠自然景物辨别自己的位置变得十分困难——也没什么必要。
在进行了数量可观的尝试后, 佩斯利终于确认, 没办法传送并不是因为自己的能力问题, 她是真的被什么东西排挤了。这就好像拿着一大串钥匙慢慢试着开门, 试过一轮后发现门打不开是因为有个家伙在另一侧死死抵着门板。在生理上的疲惫与精神上的厌倦仿佛积雪一般逐渐加深后, 佩斯利无可奈何地放弃了所有的钥匙。
体力已经消耗殆尽她平躺在雪地中,脑袋旁放着那个音乐盒。从这里开始, 方圆数百公里的土地都是供她自由活动的区域, 如果佩斯利愿意,她可以在这地方狩猎、生活、尽情地制造环境污染, 或者一路北上, 穿过茫茫的雪原和冰海进入北极圈以内的世界, 在那里和一些皮毛厚实的动物交朋友, 或许还能顺便找到几个躲在北极的外星人。
但她唯独去不了自己想去的地方。
“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她盯着虚空发问。
音乐盒没有回答——它甚至都不愿意发出原来的那种音乐声, 彻底变成了一个没用的老旧木盒, 让人看一眼就心生厌烦。待在西伯利亚的好处就是可以拥有充足的时间思考,坏处则是根本没有第二个人会帮忙回答这些没有答案的问题。
佩斯利百无聊赖地侧着脑袋,用冻得发青的手指掀开眼前的一小块硬邦邦的雪,露出埋在最里面的黑色冻土。泥土比雪块更加坚固,仿佛厚实的盔甲, 让佩斯利不由得开始思考在里面种土豆的可行性。
这地方水源充足, 可以破开土壤的农具大概也能找到一点, 但还有一个根源性的问题:她手上没有土豆的幼苗。而且她这辈子从没养活过任何植物, 唯一的农业知识来自一部在火星上种土豆的电影。总而言之,如果她一直往南走, 翻过长得很像像罗西南多背上骨刺的山岭,去到稍微暖和一点的地方,或许能够找到那条横穿欧亚大陆的铁路。在讨厌的鸟没有发现自己之前,她可以翻上火车车厢,偷一点土豆或者别的东西回来培育……
在佩斯利开始纠结要不要养一只棕熊守卫田地时,某个细微的可能性突然穿过她被冻得僵硬的脑袋,并及时摧毁了那个由土豆开启的美好田园梦想。她的手掌还贴在贫瘠坚硬的泥土表面,五指张开丈量着一小片土地。随着自己微弱的呼吸,皮肤下的土地似乎也在缓缓律动。人与无机物相互凝视,并不存在的土豆苗发出可爱的叹息声,随后渐渐萎缩,取而代之的是那个灵光一现的荒唐试想。
这又是另一个待在西伯利亚的好处:反正都已经沦落到这里了,剩下的时间完全可以不计成果地试错。佩斯利迅速爬了起来,沿着自己布置的路标向前走,在雪堆里刨了半天,挖出自己不知何时扔在这里的手杖。
这东西上面被刻满了禁忌的知识,完全称得上是个危险的武器。佩斯利在刻字的时候设想了许多危险的情况,尽力确保这些符文能够及时杀死敌人或者保护自己,但目前为止这根手杖所发挥的最大的作用是撬门。
现在,它终于迎来了另外一个重要用途。
佩斯利把危险的武器擦干净,然后找了个平坦的地方摆好。手杖的长度是五十九英寸,换成公制单位就是一百五十厘米。保险起见,佩斯利用手杖长度的四倍规定边长,在雪地上画出垂直的线段,最后围成一块零点三六平方米的正方形土地。站在崭新的国土中央,佩斯利捧着音乐盒,再一次抬起头,灰色的云仍然占据着整片天空。
她握紧手杖,又开始自言自语:“无所谓……反正我进门从来不用钥匙。”
片刻的寂静过后,云层开始涌动。北方呼啸的狂风急转直下,裹挟着细小的雪粒扑过来,像无数把尖刀划过皮肤。随后,气压变低,头顶的云层间开始出现闪烁的雷光,气流从脚下旋转着向上爬,沉默的雪原与起伏的山岭都渐渐退出能见度范围,变成了灰白色帷幕下的模糊剪影——暴风雪要来了。
佩斯利不知道这是不是好的征兆,但起码之前的几次传送没出现过这种情况。凛冽的风差点把她迎面撞倒。她勉强稳住身形,听见狂风钻进音乐盒的缝隙时发出了口哨一般尖锐的鸣音。
如果音乐盒真的会说话,它此时大概会崩溃地大喊:“佩斯利!你想做什么!”
脚下的土地开始向内折叠收缩,外围出现了长而深的缝隙。冻土崩裂,然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举着向上抬升,整块大陆都在随之震颤。如果佩斯利能听见音乐盒说话,她应该会好脾气地向它解释:“既然我进不去,那就把别的东西送进去好了。”
——比如这块零点三六平方米的雪原,包括土层以下的植物根茎与岩石,以及土层以上的积雪、音乐盒与佩斯利。要从整块大陆上强行剜下一小部分是个十分艰难而且很不理智的工作,但基本的原理就像挖一块布丁那么简单,佩斯利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不要让这块布丁在半路碎掉。
并且,谢天谢地——这一次她终于能破门而入了。
有那么几秒钟,佩斯利能感受到那股熟悉的气息掠过眼角。西伯利亚的暴雪像帷幕般被缓缓掀开,露出了一小片光怪陆离的世界。枯瘦的黑色肢体聚在一起,撕扯着狭窄的入口,它们的背后则露出几缕流动着的明亮光影,其中蕴含着无数人眼无法辨认的恐怖色彩,让佩斯利联想起自己酒吧里的玻璃彩窗。但是那些颜色眨眼间就消失了,似乎吝啬于向外来者展示自己。佩斯利以为自己又会陷入一阵茫然空洞的黑暗,但是黑暗却迟迟没有降临,只有西伯利亚在逐渐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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