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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会。”红罗宾镇定地摇摇头,“蝙蝠侠只会解决问题,不会逃避问题。”
——但是他自己可能就是问题。这个不安的设想让红罗宾无比焦虑。他快步向前走去,穿过长而曲折的走廊,打开一扇扇坚固的铁门。光线越来越黯淡,气氛也越来越沉重。这条路已经有两年没人走过了——或许蝙蝠侠仍然会时常来到这里,带着复杂的情绪回忆那些因为小丑而离开的故人,好从中汲取新鲜的苦痛。
在这段沉默的路途的终点,传说中的“小丑的房间”出现在眼前。在高而坚固的铁墙中间,只有那一扇小门,门板不翼而飞。房间里浓郁的黑暗驱逐了门口的光线,令人望而却步,但红罗宾还是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牢房不大,但是伸手不见五指。他打开随身携带的手电筒,也只能制造一点聊胜于无的光,照亮眼前的一小块空间。他绕着房间转了半圈,在墙角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蝙蝠侠果然在这里。他沉默地站在角落中,面无表情地盯着红罗宾,眼睛里反射出手电筒的光芒,整个人一动不动,像一件没有意识到家具。眼前这个诡异的蝙蝠侠比黑暗更加让人畏惧,佩斯利的警告在红罗宾的脑中挥之不去。
“污染源。”
就在这时,佩斯利猛地冲了过去,动作之迅捷让红罗宾都来不及反应。她丝毫不顾及被蝙蝠侠攻击的危险,一把摁住对方的肩膀,用最快的速度在他的下半张脸上写了一串非常显眼、且十分复杂的公式。
随后,她像是完成了什么重要工作,后退两步欣赏自己的作品,同时朝红罗宾招手:“你可以叫醒他了。”
“……等一下。”红罗宾惊恐地捂住自己的脸。在这一刻,或许是因为上过佩斯利的课,他的脑回路和老师神奇地接到了一起。
“这个涂鸦,是干什么用的?”
“维持精神稳定,保护身心健康。”佩斯利笑眯眯地看着他,“所以,为了自己着想,你们最好还是不要想着把我画的东西擦掉——遮起来也不可以。”
红罗宾僵硬地笑了一下:“嗯……一定要画在脸上吗?”
“只要画在皮肤上就好,手臂也可以的。”佩斯利的笑容是如此灿烂,甚至比手电筒的光还亮堂一点,“但是我想画在脸上——希望你们摘下面具后不要遇到我。”
“这是、这是你揭穿我们身份的手段?”红罗宾平静地崩溃了一会儿,“你的推理呢?你的行为分析学呢?……这也太简单粗暴了!”
“干嘛要搞得这么麻烦?我就喜欢简单粗暴的手段。不想被发现的话就躲起来嘛,我也会试着找到你们的。”
“……”
提姆·德雷克默默抑制住喉头的哽咽。他连被晾在一边的蝙蝠侠都顾不上了,因为他知道,今天是周六,马上就是周一。
——周一,早上八点,他要顶着这张花里胡哨的脸,去上连恩博士的课了。
布鲁斯听到了一阵轻快、空灵的音乐声。
事实上, 这只是一段简单的音符不断重复,从开始到结束,中间卡顿一下, 然后继续从开始到结束, 一直播放到世界毁灭为止。他能听出来那种枯燥的编曲手段, 像一条肥硕的蠕虫用口器叼住尾端, 在手掌心转着圈缓缓蠕动, 柔软黏腻的十六条足肢摩擦着皮肤,产生细密的、令人反胃的痒。
在那条虫子彻底占据大脑之前, 他若有所感地抬头, 发现自己正身处一间明亮的家庭餐厅。灯光柔和,肉桂与发烫的黄油的香味从鼻子里钻进身体, 再从头发丝里飘出来。不远处的壁炉里有柴火在平静地燃烧着, 高温下的木头内部发出沉闷而友好的爆裂声。随后, 这种声音被一阵模糊但愉快的谈笑声掩盖了过去。
他艰难地转动眼球, 看见了一张长而宽的餐桌, 几个年轻人围坐在一起。这场晚餐大概是在圣诞前夜, 也可能是随便某个普通的日子。迪克坐在离门最近的位置上,帮着阿尔弗雷德分发餐盘,脸上带着快乐且满足的微笑。他的身边是一脸不耐烦的杰森,瞪着正在出言嘲讽他的达米安,他们像是两头骄傲的小狮子。在餐桌另一侧, 卡珊德拉与斯蒂芬妮亲密地互相挽着手臂, 背对着男孩们窃窃私语。提姆坐在稍远的角落, 靠在椅背上, 神色迷离地看向面前的一小盘奶油酥饼。
他们时不时用一种平和的语调互相谈论着什么,可能是今晚的餐后甜点, 或者甜点之后的夜巡。布鲁斯什么也听不清,因为音乐声盖过了一切,从背后捂住他的耳朵。紧接着,乐声越来越尖锐刺耳,众多畸形的黑色肢体颤颤巍巍、张牙舞爪地从看不见的地方爬出来,开裂枯黄的指甲在打了蜡的地板上轻轻摩擦。突兀且违和的冷意渐渐包裹他的后脖颈,从领口钻进身体,紧紧附着在皮肤上。他感到一阵歇斯底里的慌张,就好像自己的灵魂被定格在了从悬崖上坠落的那一刻,唯一的救命稻草则悬在眼前。
提姆第一个发现了他。他倦怠地转过头,看见布鲁斯站在遥远的对岸,便有些疑惑地朝他招了招手。于是大家的注意力都来到他身边。此时布鲁斯的身体已经浸泡在看不见的寒冷水潭中。他四肢僵硬,难以动弹。他的孩子们好奇地看着他,等待他加入晚餐,分享温暖的食物、轻松的话题与葡萄酒——他当然明白这一切都是幻想,是大脑为了保持理智所构建的保护机制,是自我彻底毁灭之前聊以慰藉的临终关怀。前面是暖黄色的房间与家人,背后是阴魂不散的追捕者,但不论前进还是后退,他的结局都是一样的。
但他还是决定转身,伴随尖啸着的音乐,走向身后虚无可怖的世界,把所渴望的那些东西都抛在脑后。
他的眼前一片暗淡,只听见镇定的人类的声音:“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蝙蝠侠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正站在坚硬的钢铁牢房中央,高高的天花板笼罩着他。一开始他没听清楚对方在说什么,因为周围太过安静,把一切看似正常的言语都转化成了无意义的噪音。但短暂的寂静过后,熟悉的枪声、吼叫声与凄厉的笑声终于从牢房的小门外传了过来——现在蝙蝠侠搞清楚状况了,这里是陷入一片混乱的阿卡姆精神病院。既没有温馨的家庭聚餐,也没有从深渊里爬出来的邪恶生物,只有糟糕的现实。
红罗宾仍然捂着自己的脸,有些恍惚地看向门口:“……我们回来了?”
蝙蝠侠一醒,阿卡姆就迅速热闹了起来。那些该有的东西一股脑地蹦出来,填满了外面的走廊。或许之前那个空空荡荡的阿卡姆只是蝙蝠一不小心泄露出来的梦境,又或许现在这个疯狂的世界才是永远无法摆脱的噩梦。
“……坏消息是什么?”蝙蝠侠用滞涩的声音问道。
佩斯利站在蝙蝠侠面前,平静地打量他:“坏消息是,接下来你可能会受到比较严重的谋杀指控。我的手上有相关的证据。”
“谋杀?”红罗宾仿佛听到了一个蹩脚的冷笑话,但他仍然尽职尽责地盘问道:“什么谋杀?哪来的证据?”
“别着急,我正要说好消息呢。”佩斯利体贴地笑了一下,“——在这之前,你应该会丧失理智,到时候出庭就可以用精神失常为自己辩护了。”
“……”
直到此时,蝙蝠侠的表现依旧很平静。没人知道他刚才经历了什么,又为什么会缩在小丑的牢房里失去意识,但一切似乎都在恢复正常。他沉默地站在墙边,看着佩斯利神秘兮兮地向红罗宾解释自己的一位“十分信赖我的朋友”热情提供的情报,以及红罗宾苦口婆心地辩解那些讨厌蝙蝠侠的人是如何陷害他的——顺带一提,蝙蝠侠的视线还在红罗宾的脸上停了一会儿,单纯看着他下巴和脸颊上那些凌乱的线条发呆。蝙蝠侠穿着自己熟悉的制服,没有披风,露出宽阔挺拔的肩膀与流畅的腰线。少了背后的披风并没有减弱他身上自带的压迫感,只不过让他增添了一点人类的形状。
“好吧,你相信他——那你为什么不敢看他?”
“我不是……不敢看他!”红罗宾咬牙切齿地反驳佩斯利。但他还是尽量避免去看蝙蝠侠的脸,因为佩斯利画在他脸上的符号太过夸张,横穿过嘴唇,还剩下一点没地方画,干脆缀在下颌的边缘。这让蝙蝠侠的下半张脸很像因为太过逼仄而装不下答案的答题纸——无论如何,在这种情况下憋不住笑出声是很不合适的,更何况红罗宾自己的脸也好不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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