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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环卫工静止片刻,随后又用垃圾把这人遮住。他站起来环顾四周, 身边没有人, 也没有鸟。
他装作无事发生,又慢慢走回车里, 坐在方向盘前。他的手边还放着刚才吃了一半的热狗, 车厢里全是炸过的肉肠以及芝士的香气。环卫工控制不住地用手摩擦牛仔裤, 他没有启动车子, 只是在驾驶座上发呆。过了一会儿, 他打开车载音响, 六十年代悠扬的民谣飘了出来。
他拿起热狗,一口一口珍惜地吃完,然后用袖口胡乱地擦擦嘴。副驾驶上放着一堆杂物,他从里面挑挑拣拣,找出一把生锈的剃须刀, 刀锋依旧锋利。环卫工擦干净上面的污渍, 又听了会儿歌。伴随着吉他和弦, 一个男人正在唱着“答案在风中飘扬”。他闭上眼睛, 仰起头,把剃须刀抵在喉咙口。
他身旁的的车门被猛地拉开。一根长而细的坚固物体精准地敲在他的太阳穴上, 力道刚刚好,既让他的脖子离开刀刃又不会让他失去意识。环卫工朝驾驶座上倒去,佩斯利顺势挤进车里,把音响声音开到最大,副歌部分的口琴伴奏在整条街上回荡。
“啊,鲍勃·迪伦,很有品味。”佩斯利把环卫工的双手并拢放到他背后,手杖横过来抵住关节,稍一用力,对方的两只手臂立刻像细铅笔一样向后折断,扭曲成怪异的形状。
环卫工的惨叫声被迪伦的歌声盖过去了。
佩斯利把他踹进副驾驶,用安全带把人捆上,最后关上车门:“这才是真正的老鼠尾巴。”
老鼠尾巴面目狰狞地看向她:“你什么都别想知道!”
“……你们这群人是上了同一个培训班吗?每次见到我都是这句话。”佩斯利发现这辆车里面比专门用来放垃圾的后车厢还乱,简直无从下脚,只能收着腿蜷缩在座位上。她仔细检查一遍,确认此人再也没有突然自杀的可能性,才稍微放松下来。鲍勃·迪伦在口琴结束后又开始唱:“一个人需要仰望多少次,才能看见天空……”
“即使你杀了我,我们也会找上你。”环卫工低语道,“……你逃不掉的。”
佩斯利默默地观察他。这只是个普通男人,长相普通、声音普通,放在人群里就像水溶入大海。目前为止,除了印斯茅斯人,她遇见的邪-教徒都是这样,即使是在路上和他们擦肩而过都不会发现异常。这让捕猎的过程变得十分艰难。
好在这回总算有点进展了。
佩斯利用冰凉的手指捂住环卫工的眼睛:“我突然想起以前遇见的一个连环杀手。”
她缓慢地收紧手指,感受到对方的眼珠在慌乱地转动着。
“他以前是伊拉克战场上臭名昭著的审讯官,回国之后被当地的□□雇佣,专门替他们撬开一些闭得太紧的嘴巴……我们差点失去一名同事,才活捉了他。去年他的死刑应该刚刚执行。”
环卫工毫无惧色,反而冷笑一声:“你觉得你能吓倒我?”
“不……我不是那个家伙。不过我从他身上学到了一些有价值的东西。”佩斯利凑近他的耳朵,“作为审讯者,我得和你建立相应的情感纽带,才能打破心理防线——我得让你学会依赖我。”
环卫工表情轻蔑。他刚想开口嘲讽,眼睛上的手被撤了下去。
在悠扬的歌声中,佩斯利的声音听上去仿佛在哄一个孩子入眠:“我说过……下一次找上门来的就不是我自己了。”
一阵强烈的光刺痛了他的眼睛。他甩甩脑袋,眼前却不再是肮脏凌乱的汽车车厢,而是熟悉的垃圾填埋场。
天色昏沉,堆成山的垃圾包围着他,而他仍然被绑在一把椅子上,断裂的手臂传来一阵阵疼痛。他看见不远处有一辆废旧汽车,长年累月地放在那里,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铁皮框架。
渡鸦站在那上面。
黑色的大鸟好奇地看过来。一阵冷风吹过,把它的羽毛吹得凌乱不堪。就在这裹挟着垃圾的凄凉寒风中,渡鸦的身体里传来骨骼移动时相互碰撞的声音。它迅速膨胀成毛茸茸的小球,接着变形扩张,胸膛开裂,从中伸出一双长而瘦削的手臂,五指尖锐,原来的爪子则拉长生出肌肉。它的翅膀不断地变大变长,从翅根的地方又另外长出两对黑色的羽翼。三双翅膀合拢片刻,再一次张开时,一只将近三米高的生物从中钻了出来。
渡鸦的半张脸像面具一样盖在祂脸上,底下隐约可见一排尖锐的牙齿,看不见眼睛。祂拥有灰色的皮肤,一条等身长的、覆盖着鳞甲的尾巴垂落在地上。祂久违地伸展翅膀,厚实柔软的羽毛中排布着密密麻麻的金色眼球。随后,祂像荒原里的鬣狗一般四肢着地,悠然自得、满怀兴致地爬下汽车,朝着祂的猎物走过去。
环卫工——他的名字叫做詹姆斯——僵硬地坐在原地。他发现自己没有办法闭上眼睛,连眨眼都做不到,就仿佛他的眼皮刚才被融化掉了。詹姆斯只能看着那个东西绕着圈子走向自己。温热的液体从他的眼角流出,大概是眼泪,或者鲜血,或者脑浆。
“你好,詹姆斯。”祂说话了。仿佛有一千个男人、一千个女人和一千个孩子同时在他耳边哭泣。冰冷的牙齿贴上他的额头。他闻到一股湿润的、来自森林深处的泥土的味道。
“——你喜欢鲍勃·迪伦吗?”
音乐声从垃圾场的深处传过来,还是那首鲍勃·迪伦的《答案在风中飘扬》。
佩斯利把整个驾驶座翻了个底朝天。
她找到一本驾照,上面的人脸和眼前这个灵魂不知道被拖去哪里的男人对得上。随后,她又从角落里翻出一大叠五花八门的票据,两个空弹壳,五部手机,一堆零钱,还有一张皱巴巴的传单。
佩斯利展开宣传单,上面有一圈一圈的咖啡渍。这是来自“蒙特利尔青少年之家”的传单,上面阳光明媚,绿油油的草坪对应着一碧如洗的天空,由于饱和度太高而有些晃眼睛。草坪上坐着几个假装在微笑读书的青少年,他们身下则是一行小字:“我们敞开怀抱,接受所有需要医疗、经济以及精神援助的孩子们。”
佩斯利翻到背面,什么也没发现。她暂时把传单放到一边,伸手去掏詹姆斯的口袋。对方像木偶般一动不动,眼睛空洞地注视着虚无。佩斯利从口袋里找到了车钥匙,油腻腻的热狗包装纸,碎纸屑,还有一张小卡片。
卡片的设计十分简约直白:最上面是“新月酒吧”,下面是一个戴着面具的女孩柔若无骨地躺在地上。什么话也没说,但什么话都说了。
马西亚也是在这个酒吧里认识了海伦……佩斯利陷入思索。但想到马西亚后,她突然浑身一激灵。
佩斯利再一次拿起那张传单。蒙特利尔青少年之家——哥谭有这个组织吗?
马西亚·沃克无辜的笑脸出现在她眼前。穿着囚服的女人轻声说道:“我一年前加入了一个慈善医疗组织,所以我想,应该自觉为哥谭的民众做些什么……”*
说完这句话后,马西亚又轻飘飘地淡去了——佩斯利突然从她的表情里读到了嘲讽的意思。
“……”
佩斯利把酒吧名片夹在传单里,把它们一起折成小小的方块。她折得很用力,以至于手指都开始微微颤抖。
她一直在说谎,但又在那些谎言里掺杂了唯一一句真话,指向线索的真话。她是故意靠近枪口的狐狸,充满挑衅地向猎人展示自己火红的皮毛,再轻盈地窜进草丛里去。
佩斯利沉思片刻,再一次捂住詹姆斯的双眼。三秒过后,环卫工回到了人间。
他发出一声低沉的喘气声,直愣愣地看向佩斯利,气若游丝地说道:“……我不认识鲍勃·迪伦。我只是碰巧听了他的歌。”
“我明白,詹姆斯。”佩斯利用纸巾温柔地擦干净他额头上的冷汗,“听歌也不代表我们就是歌手的粉丝——我们只是被音乐吸引了而已。”
詹姆斯仿佛寻找到了知音,深以为然地点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佩斯利。
佩斯利把纸巾塞到他的口袋里——反正里面本来就都是纸屑,多一张也没事。她抚摸对方冰凉的脸颊:“你喜欢你刚刚去的地方吗?”
詹姆斯摇头。他像个不愿意去学校的小学生一样轻轻啜泣着:“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系,詹姆斯,我原谅你。”佩斯利拍拍他的肩膀,“但是如果你不想再去,就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詹姆斯不停地扭动身体,仿佛忘了自己的手臂被折在身后:“好的,我什么都愿意说。”
“一个问题就好,问多了你会彻底发疯的。”佩斯利十分体贴,“——新月酒吧,你们给那里的女孩打上标记,是去让她们做什么?”
“还差最后一个月亮了。”詹姆斯露出哭红的眼睛,“她们是最后的材料。”
——只剩下不到十四天,那张月相图上的最后一个月亮就能补全了。
佩斯利看着他,随后伸出手关掉音响。迪伦先生终于可以歇一口气。
“再见,詹姆斯。”佩斯利解开他身上的安全带。詹姆斯像烂泥一样从座位上滑下去,紧紧蜷缩成一团。
“你的同伴应该会过来把你们带走的——别忘了那边的沙发上还有一个人。”佩斯利打开车门,“……希望你能给他们传达我的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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