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花子虚因气丧身 李瓶儿迎奸赴会12(2 / 2)

李瓶儿道:“奴可知也要和众位娘叙些话儿。不瞒众位娘说,小家儿人家,初搬到那里,自从他没了,家下没人,奴那房子后墙紧靠着乔皇亲花园,好不空!晚夕常有狐狸抛砖掠瓦,奴又害怕。原是两个小厮,那个大小厮又走了,止是这个天福儿小厮看守前门,后半截通空落落的。倒亏了这个老冯,是奴旧时人,常来与奴浆洗些衣裳。”

月娘因问:“老冯多少年纪?且是好个恩实妈妈儿,高大言也没句儿。”

李瓶儿道:“他今年五十六岁,男花女花都没,只靠说媒度日。我这里常管他些衣裳。昨日拙夫死了,叫过他来与奴做伴儿,晚夕同丫头一炕睡。”

蔺秀枫嘴快,说道:“既有老冯在家里看家,二娘在这里过一夜也不妨,左右你花爹没了,有谁管着你!”

玉楼道:“二娘只依我,叫老冯回了轿子,不去罢。”那李瓶儿只是笑,不做声。话说中间,酒过数巡。蔺姥姥先起身往前边去了。蔺秀枫随跟着他娘往房里去了。

李瓶儿再三辞道:“奴的酒够了。”

李娇儿道:“花二娘怎的,在他大娘、三娘手里肯吃酒,偏我递酒,二娘不肯吃?显的有厚薄。”遂拿个大杯斟上。

李瓶儿道:“好二娘,奴委的吃不去了,岂敢做假!”

月娘道:“二娘,你吃过此杯,略歇歇儿罢。”那李瓶儿方才接了,放在面前,只顾与众人说话。

孟玉楼见春梅立在旁边,便问春梅:“你娘在前边做甚么哩?你去连你娘、蔺姥姥快请来,就说大娘请来陪你花二娘吃酒哩。”

春梅去不多时,回来道:“姥姥害身上疼,睡哩。俺娘在房里匀脸,就来。”

月娘道:“我倒也没见,他倒是个主人家,把客人丢了,三不知往房里去了。诸般都好,只是有这些孩子气。”有诗为证:

倦来汗湿罗衣彻,楼上人扶上玉梯。

归到院中重洗面,金盆水里发红泥。

正说着,只见蔺秀枫走来。玉楼在席上看见他艳抹浓妆,从外边摇摆将来,戏道:“五丫头,你好人儿!今日是你个驴马畜,把客人丢在这里,你躲到房里去了,你可成人养的!”

那秀枫笑嘻嘻向他身上打了一下。玉楼道:“好大胆的五丫头!你还来递一钟儿。”

李瓶儿道:“奴在三娘手里吃了好少酒儿,也都够了。”

秀枫道:“他手里是他手里帐,我也敢奉二娘一钟儿。”于是满斟一大钟递与李瓶儿。李瓶儿只顾放着不肯吃。

月娘因看见秀枫鬓上撇着一根金寿字簪儿,便问:“二娘,你与六姐这对寿字簪儿,是那里打造的?倒好样儿。到明日俺每人照样也配恁一对儿戴。”

李瓶儿道:“大娘既要,奴还有几对,到明日每位娘都补奉上一对儿。此是过世老公公御前带出来的,外边那里有这样范!”

月娘道:“奴取笑斗二娘耍子。俺姐妹们人多,那里有这些相送!”众女眷饮酒欢笑。

看看日西时分,冯妈妈在后边雪娥房里管待酒,吃的脸红红的出来,催逼李瓶儿道:“起身不起身?好打发轿子回去。”

月娘道:“二娘不去罢,叫老冯回了轿子家去罢。”

李瓶儿说:“家里无人,改日再奉看众位娘,有日子住哩。”

孟玉楼道:“二娘好执古,俺众人就没些儿分上?如今不打发轿子,等住回他爹来,少不的也要留二娘。”自这说话,逼迫的李瓶儿就把房门钥匙递与冯妈妈,李瓶儿说道:“既是他众位娘再三留我,显的奴不识敬重。吩咐轿子回去,教他明日来接罢。你和小厮家去,仔细门户。”又教冯妈妈附耳低言:“教大丫头迎春,拿钥匙开我床房里头一个箱子,小描金头面匣儿里,拿四对金寿字簪儿。你明日早送来,我要送四位娘。”那冯妈妈得了话,拜辞了月娘,一面出门,不在话下。

少顷,李瓶儿不肯吃酒,月娘请到上房,同大妗子一处吃茶坐的。忽见玳安抱进毡包,贾璎来家,掀开帘子进来,说道:“花二娘在这里!”慌的李瓶儿跳起身来,两个见了礼,坐下。月娘叫玉箫与贾璎接了衣裳。

贾璎便对吴大妗子、李瓶儿说道:“今日门外玉皇庙圣诞打醮,该我年例做会首,与众人在吴道官房里算帐。七担八柳缠到这咱晚。”因问:“二娘今日不家去罢了?”

玉楼道:“二娘再三不肯,要去,被俺众姐妹强着留下。”

李瓶儿道:“家里没人,奴不放心。”

贾璎道:“没的扯淡,这两日好不巡夜的甚紧,怕怎的!但有些风吹草动,拿我个帖儿送与周大人,点到奉行。”又道:“二娘怎的冷清清坐着?用了些酒儿不曾?”

孟玉楼道:“俺众人再三劝二娘,二娘只是推不肯吃。”

贾璎道:“你们不济,等我劝二娘。二娘好小量儿!”

李瓶儿口里虽说:“奴吃不去了。”只不动身。一面吩咐丫环,从新房中放桌儿,都是留下伺候贾璎的嗄饭菜蔬、细巧果仁,摆了一张桌子。

吴大妗子知局,推不用酒,因往李娇儿房里去了。

当下李瓶儿上坐,贾璎关席,吴月娘在炕上跐着炉壶儿。孟玉楼、蔺秀枫两边打横。五人坐定,把酒来斟,也不用小钟儿,都是大银衢花钟子,你一杯,我一盏。常言:风流茶说合,酒是色媒人。吃来吃去,吃的妇人眉黛低横,秋波斜视。正是:两朵桃花上脸来,眉眼施开真色相。

月娘见他二人吃得饧成一块,言颇涉邪,看不上,往那边房里陪吴大妗子坐去了,由着他四个吃到三更时分。

李瓶儿星眼乜斜,立身不住,拉秀枫往后边净手。

贾璎走到月娘房里,亦东倒西歪,问月娘打发他那里歇。月娘道:“他来与那个做生日,就在那个房儿里歇。”

贾璎道:“我在那里歇?”

月娘道:“随你那里歇,再不你也跟了他一处去歇罢。”

贾璎忍不住笑道:“岂有此理!”因叫小玉来脱衣:“我在这房里睡了。”

月娘道:“就别要汗邪,休要惹我那没好口的骂出来!你在这里,他大妗子那里歇?”

贾璎道:“罢,罢!我往孟三儿房里歇去罢于是往玉楼房中歇了。

蔺秀枫引着李瓶儿净了手,同往他前边来,就和姥姥一处歇卧。

到次日起来,临镜梳妆,春梅伏侍。他因见春梅灵变,知是贾璎用过的丫头,与了他一副金三事儿。那春梅连忙就对秀枫说了。秀枫谢了又谢,说道:“又劳二娘赏赐他。”

李瓶儿道:“不枉了五娘有福,好个姐姐!”

梳妆毕,秀枫领着他同蔺姥姥,叫春梅开了花园门,各处游看。

李瓶儿看见他那边墙头开了个便门,通着他那壁,便问:“贾爹几时起盖这房子?”

秀枫道:“前者阴阳看来,说到这二月间兴工动土,要把二娘那房子打开,通做一处,前面盖山子卷棚,展一个大花园;后面还盖三间玩花楼,与奴这三间楼做一条边。”这李瓶儿听了在心。只见月娘使了小玉来请后边吃茶。三人同来到上房。

吴月娘、李娇儿、孟玉楼陪着吴大妗子,摆下茶等着哩。众人正吃点心,只见冯妈妈进来,向袖中取出一方旧汗巾,包着四对金寿字簪儿,递与李瓶儿。李瓶儿先奉了一对与月娘,然后李娇儿、孟玉楼、孙雪娥每人都是一对。

月娘道:“多有破费二娘,这个却使不得。”

李瓶儿笑道:“好大娘,甚么稀罕之物,胡乱与娘们赏人便了。”月娘众人拜谢了,方才各人插在头上。

月娘道:“闻说二娘家门首就是灯市,好不热闹。到明日我们看灯,就往二娘府上望望,休要推不在家。”

李瓶儿道:“奴到那日,奉请众位娘。”

秀枫道:“姐姐还不知,奴打听来,这十五日是二娘生日。”

月娘道:“今日说过,若是二娘贵降的日子,俺姊妹一个也不少,来与二娘祝寿。”

李瓶儿笑道:“蜗居小室,娘们肯下降,奴一定奉请。”不一时吃罢早饭,摆上酒来饮酒。

看看留连到日西时分,轿子来接,李瓶儿告辞归家。众姐妹款留不住。临出门,请贾璎拜见。月娘道:“他今日早起身,出门与人家送行去了。”妇人千恩万谢,方才上轿来家。正是:

合欢核桃真堪爱,里面原来别有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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