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盼情郎佳人占鬼卦 烧夫灵和尚听淫声8(2 / 2)

贾璎道:“你休听人胡说,那讨什么新娘子来!因小女出嫁,忙了几日,不曾得闲工夫来看你。”

妇人道:“你还哄我哩!你若不是怜新弃旧,另有别人,你指着旺跳身子说个誓,我方信你。”

贾璎道:“我若负了你,生碗来大疔疮,害三五年黄病,匾担大蛆叮口袋。”

妇人道:“负心的贼!匾担大蛆叮口袋,管你甚事?”一手向他头上把一顶新缨子瓦楞帽儿撮下来,望地上只一丢。慌的钱婆地下拾起来,替他放在桌上,说道:“大娘子,只怪老身不去请大官人,来就是这般的。”

妇人又向他头上拔下一根簪儿,拿在手里观看,却是一点油金簪儿,上面鈒着两溜字儿:“金勒马嘶芳草地,玉楼人醉杏花天。”却是孟玉楼带来的。妇人猜做那个唱的送他的,夺了放在袖子里,说道:“你还不变心哩!奴与你的簪儿那里去了?”

贾璎道:“你那根簪子,前日因酒醉跌下马来,把帽子落了,头发散开,寻时就不见了。”

妇人将手在向贾璎脸边弹个响榧子,道:“哥哥儿,你醉的眼恁花了,哄三岁孩儿也不信!”

钱婆在旁插口道:“大娘子休怪大官人,他离城四十里见蜜蜂儿拉屎,出门交獭象绊了一交,原来觑远不觑近。”

贾璎道:“紧自他麻犯人,你又自作耍。”妇人见他手中拿着一把红骨细洒金、金钉铰川扇儿,取过来迎亮处只一照,原来妇人久惯知风月中事,见扇上多是牙咬的碎眼儿,就疑是那个妙人与他的。不由分说,两把折了。

贾璎救时,已是扯的烂了,说道:“这扇子是我一个朋友卜志道送我的,一向藏着不曾用,今日才拿了三日,被你扯烂了。”

那妇人奚落了他一回,只见迎儿拿茶来,便叫迎儿放下茶托,与贾璎磕头。

钱婆道:“你两口子聐聒了这半日也够了,休要误了勾当。老身厨下收拾去也。”

妇人一边吩咐迎儿,将预先安排下与贾璎上寿的酒肴,整理停当,拿到房中,摆在桌上。妇人向箱中取出与贾璎上寿的物事,用盘盛着,摆在面前,与贾璎观看。却是一双玄色缎子鞋;一双挑线香草边阑、松竹梅花岁寒三友酱色缎子护膝;一条纱绿潞绸、水光绢里儿紫线带儿,里面装着排草玫瑰花兜肚;一根并头莲瓣簪儿。簪儿上鈒着五言四句诗一首,云:

“奴有并头莲,赠与君关髻。凡事同头上,切勿轻相弃。”

贾璎一见满心欢喜,把妇人一手搂过,亲了个嘴,说道:“怎知你有如此聪慧!”

妇人教迎儿执壶斟一杯与贾璎,花枝招扬,插烛也似磕了四个头。那贾璎连忙拖起来。两个并肩而坐,交杯换盏饮酒。那钱婆陪着吃了几杯酒,吃的脸红红的,告辞回家去了。

二人自在取乐玩耍。妇人陪伴贾璎饮酒多时,看看天色晚来,但见:

密云迷晚岫,暗雾锁长空。

群星与皓月争辉,绿水共青天同碧。

僧投古寺,深林中嚷嚷鸦飞;客奔荒村,闾巷内汪汪犬吠。

当下,贾璎吩咐小厮回马家去,就在妇人家歇了。到晚夕,二人尽力盘桓。

常言道:乐极生悲。光阴迅速,单表胡勇自领知县书礼驮担,离了清河县,竟到东京朱太尉处,下了书礼,交割了箱驮。等了几日,讨得回书,领一行人取路回山东而来。去时三四月天气,回来却淡暑新秋,路上雨水连绵,迟了日限。前后往回也有三个月光景。在路上行往坐卧,只觉得神思不安,身心恍惚,不免先差了一个土兵,预报与知县相公。又私自寄一封家书与他哥哥胡大,说他只在八月内准还。那土兵先下了知县相公禀帖,然后迳来抓寻胡大家。

可可天假其便,钱婆正在门首。那土兵见胡大家门关着,才要叫门,婆子便问:“你是寻谁的?”

土兵道:“我是胡都头差来下书与他哥哥。”

婆子道:“胡大郎不在家,都上坟去了。你有书信,交与我,等他回来,我递与他,也是一般。”

那土兵向前唱了一个喏,便向身边取出家书来交与钱婆,忙忙骑上头口去了。

这钱婆拿着那封书,从后门走过妇人家来。原来妇人和贾璎狂了半夜,约睡至饭时还不起来。钱婆叫道:“大官人、娘子起来,和你们说话。如今胡二差土兵寄书来与他哥哥,说他不久就到。我接下,打发他去了。你们不可迟滞,须要早作长便。”

那贾璎不听万事皆休,听了此言,正是:分开八块顶梁骨,倾下半桶冰雪来。慌忙与妇人都起来,穿上衣服,请钱婆到房内坐下。取出书来与贾璎看。

书中写着,不过中秋回家。二人都慌了手脚,说道:“如此怎了?干娘遮藏我每则个,恩有重报,不敢有忘。我如今二人情深似海,不能相舍。胡二那厮回来,便要分散,如何是好?”

婆子道:“大官人,有什么难处之事!我前日已说过,幼嫁由亲,后嫁由身。古来叔嫂不通门户,如今胡大已百日来到,大娘子请上几个和尚,把这灵牌子烧了。趁胡二未到家,大官人一顶轿子娶了家去。等胡二那厮回来,我自有话说。他敢怎的?自此你二人自在一生,岂不是妙!”

贾璎便道:“干娘说的是。”

当日,贾璎和妇人用毕早饭,约定八月初六日,是胡大百日,请僧烧灵。初八日晚,娶妇人家去。三人计议已定。不一时,玳安拿马来接回家,不在话下。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又早到了八月初六日。贾璎拿了数两碎银钱,来妇人家,教钱婆报恩寺请了六个僧,在家做水陆,超度胡大,晚夕除灵。道人头五更就挑了经担来,铺陈道场,悬挂佛像。钱婆伴厨子在灶上安排斋供。贾璎那日就在妇人家歇了。不一时,和尚来到,摇响灵杵,打动鼓钹,讽诵经忏,宣扬法事,不必细说。

且说蔺秀枫怎肯斋戒,陪伴贾璎睡到日头半天,还不起来。和尚请斋主拈香佥字,证盟礼佛,妇人方才起来梳洗,乔素打扮,来到佛前参拜。

众和尚见了胡大这老婆,一个个都迷了佛性禅心,关不住心猿意马,七颠八倒,酥成一块。但见:

班首轻狂,念佛号不知颠倒;维摩昏乱,诵经言岂顾高低。

烧香行者,推倒花瓶;秉烛头陀,误拿香盒。

宣盟表白,大宋国错称做大唐国;忏罪阇黎,胡大郎几念胡大娘。

长老心忙,打鼓借拿徒弟手;沙弥情荡,罄槌敲破老僧头。

从前苦行一时休,万个金刚降不住。

妇人在佛前烧了香、佥了字,拜礼佛毕,回房去依旧陪伴贾璎。摆上酒席荤腥,自去取乐。

贾璎吩咐钱婆:“有事你自答应便了,休教他来聒噪六姐。”

婆子哈哈笑道:“你两口儿只管受用,由着老娘和那秃厮缠。”

且说,自从和尚见了胡大老婆乔模乔样,多记在心里。到午斋往寺中歇晌回来,妇人正和贾璎在房里饮酒作欢。原来妇人卧房与佛堂止隔一道板壁。有一个僧人先到,走在妇人窗下水盆里洗手,忽听见妇人在房里颤声柔气,呻呻/吟吟,哼哼唧唧,恰似有人交会一般。遂推洗手,立住脚听。

只听得妇人口里喘声呼叫:“达达,你只顾搧打到几时?只怕和尚来听见。饶了奴,快些丢了罢!”

贾璎道:“你且休慌!我还要在盖子上烧一下儿哩!”

不想都被这秃厮听了个不亦乐乎。落后众和尚到齐了,吹打起法事来,一个传一个,都知妇人有汉子在屋里,不觉都手之舞之、足之蹈之。

临佛事完满,晚夕送灵化财出去,妇人又早除了孝髻,登时把灵牌并佛烧了。那贼秃冷眼瞧见,帘子里一个汉子和婆娘影影绰绰并肩站着,想起白日里听见那些勾当,只顾乱打鼓搧钹不住。被风把长老的僧伽帽刮在地上,露出青旋旋光头,不去拾,只顾搧钹打鼓,笑成一块。

钱婆便叫道:“师父,纸马已烧过了,还只顾搧打怎的?”

和尚答道:“还有纸炉盖子上没烧过。”

贾璎听见,一面令钱婆快打发衬钱与他。

长老道:“请斋主娘子谢谢。”

妇人道:“干娘说免了罢。”

众和尚道:“不如饶了罢。”一齐笑的去了。

正是: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

有诗为证:

狎妇烧灵志不平,阇黎窃壁听淫声。

果然佛法能消罪,亡者闻之亦惨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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