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俏蔺娘帘下勾情 老钱婆茶坊说技2(2 / 2)

玲珑坠儿最堪夸,露来酥玉胸无价。

毛青布大袖衫儿,又短衬湘裙碾绢纱。

通花汗巾儿袖口儿边搭剌。香袋儿身边低挂。抹胸儿重重纽扣香喉下。

往下看尖翘翘金莲小脚,云头巧缉山鸦。

鞋儿白绫高底,步香尘偏衬登踏。

红纱膝裤扣莺花,行坐处风吹裙跨。

口儿里常喷出异香兰麝,樱桃口笑脸生花。

人见了魂飞魄丧,卖弄杀俏冤家。

那人一见,先自酥了半边,那怒气早已钻入爪洼国去了,变做笑吟吟脸儿。这妇人情知不是,叉手望他深深拜了一拜,说道:“奴家一时被风失手,误中官人,休怪!”

那人一面把手整头巾,一面把腰曲着地还喏道:“不妨,娘子请方便。”

却被这间壁住的卖茶钱婆子看见。那婆子笑道:“兀的谁家大官人打这屋檐下过?打的正好!”

那人笑道:“倒是我的不是,一时冲撞,娘子休怪。”

妇人答道:“官人不要见责。”

那人又笑着大大地唱个喏,回应道:“小人不敢。”那一双积年招花惹草,惯觑风情的贼眼,不离这妇人身上,临去也回头了七八回,方一直摇摇摆摆遮着扇儿去了。正是:

风日晴和漫出游,偶从帘下识娇羞。

只因临去秋波转,惹起春心不自由。

当时妇人见了那人生的风流浮浪,语言甜净,更加几分留恋:“倒不知此人姓甚名谁,何处居住。他若没我情意时,临去也不回头七八遍了。”却在帘子下眼巴巴的看不见那人,方才收了帘子,关上大门,归房去了。

看官听说,这人你道是谁?却原来正是那嘲风弄月的班头、拾翠寻香的元帅,开生药铺,姓贾,单讳一个璎字的贾大官人便是。只因他第三房妾卓二姐死了,发送了当,心中不乐,出来街上行走,要寻应伯爵到那里去散心耍子。却从这胡大门前经过,不想撞了这一下子在头上。

却说,这贾大官人自从帘子下见了那妇人一面,到家寻思道:“好一个雌儿,怎能够得手?”猛然想起那间壁卖茶钱婆子来,堪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撮合得此事成,我破费几两银子谢他,也不值甚的。”于是连饭也不吃,走出街上闲游,一直迳踅入钱婆茶坊里来,便去里边水帘下坐了。

钱婆笑道:“大官人却才唱得好个大肥喏!”

贾璎道:“干娘,你且来,我问你,间壁这个雌儿是谁的娘子?”

钱婆道:“他是阎罗大王的妹子,五道将军的女儿,问他怎的?”

贾璎道:“我和你说正话,休要取笑。”

钱婆道:“大官人怎的不认得?他老公便是县前卖熟食的。”

贾璎道:“莫不是卖枣糕徐三的老婆?”

钱婆摇手道:“不是,若是他,也是一对儿。大官人再猜。”

贾璎道:“敢是卖馉饳的李三娘子儿?”

钱婆摇手道:“不是,若是他,倒是一双。”

贾璎道:“莫不是花胳膊刘小二的婆儿?”

钱婆大笑道:“不是,若是他时,又是一对儿。大官人再猜。”

贾璎道:“干娘,我其实猜不着了。”

钱婆哈哈笑道:“我好交大官人得知了罢,他的盖老便是街上卖煎堆的胡大郎。”

贾璎听,跌脚笑道:“莫不是人叫他三寸丁谷树皮的胡大么?”

钱婆道:“正是他。”

贾璎听了,叫起苦来,说是:“好一块羊肉,怎生落在狗口里!”

钱婆道:“便是这般故事,自古骏马却驮痴汉走,美妻常伴拙夫眠。月下老偏这等配合。”

贾璎道:“干娘,我少你多少茶果钱?”

钱婆道:“不多,由他,歇些时却算不妨。”

贾璎又道:“你儿子王潮跟谁出去了?”

钱婆道:“说不的,跟了一个淮上客人,至今不归,又不知死活。”

贾璎道:“却不交他跟我,那孩子倒乖觉伶俐。”

钱婆道:“若得大官人抬举他时,十分之好。”

贾璎道:“待他归来,却再计较。”说毕,作谢起身去了。

约莫未及两个时辰,又踅将来钱婆门首,帘边坐的,朝着胡大门前半歇。

钱婆出来道:“大官人,吃个梅汤?”

贾璎道:“最好多加些酸味儿。”钱婆做了个梅汤,双手递与贾璎吃了。将盏子放下,贾璎道:“干娘,你这梅汤做得好,有多少在屋里?”

钱婆笑道:“老身做了一世媒,那讨不在屋里!”

贾璎笑道:“我问你这梅汤,你却说做媒,差了多少!”

钱婆道:“老身只听得大官人问这媒做得好。”

贾璎道:“干娘,你既是撮合山,也与我做头媒,说头好亲事,我自重重谢你。”

钱婆道:“看这大官人作戏!你宅上大娘子得知,老婆子这脸上怎吃得那耳刮子!”

贾璎道:“我家大娘子最好性格。见今也有几个身边人在家,只是没一个中得我意的。你有这般好的,与我主张一个,便来说也不妨。若是回头人儿也好,只是要中得我意。”

钱婆道:“前日有一个倒好,只怕大官人不要。”

贾璎道:“若是好时,与我说成了,我自重谢你。”

钱婆道:“生的十二分人才,只是年纪大些。”

贾璎道:“自古半老佳人可共,便差一两岁也不打紧。真个多少年纪?”

钱婆道:“那娘子是丁亥生,属猪的,交新年却九十三岁了。”

贾璎笑道:“你看这疯婆子,只是扯着疯脸取笑。”说毕,贾璎笑着起身去。

看看天色晚了,钱婆恰才点上灯来,正要关门,只见贾璎又踅将来,迳去帘子底下凳子上坐下,朝着胡大门前只顾将眼睃望。

钱婆道:“大官人吃个和合汤?”

贾璎道:“最好!干娘放甜些。”钱婆连忙取一钟来与贾璎吃了。坐到晚夕,起身道:“干娘,记了帐目,明日一发还钱。”钱婆道:“由他,伏惟安置,来日再请过论。”贾璎笑了去。

到家,甚是寝食不安,一片心只在妇人身上。就是他大娘子月娘,见他这等失张失致的,只道为死了卓二姐的缘故,倒没做理会处。当晚无话。

次日清晨,钱婆恰才开门,把眼看外时,只见贾璎又早在街前来回踅走。

钱婆道:“这刷子踅得紧!你看我着些甜糖抹在这厮鼻子上,交他抵不着。那厮全讨县里人便宜,且交他来老娘手里纳些贩钞,嫌他几个风流钱使。”

原来这开茶坊的钱婆,也不是守本分的,便是积年通殷勤,做媒婆、做卖婆、做牙婆,又会收小的、也会抱腰、又善放刁,端的看不出这婆子的本事来。但见:

开言欺陆贾,出口胜隋何。

只凭说六国唇枪,全仗话三齐舌剑。

只鸾孤凤,霎时间交仗成双;寡妇鳏男,一席话搬说摆对。

解使三里门内女,遮莫九皈殿中仙。

玉皇殿上侍香金童,把臂拖来;王母宫中传言玉女,拦腰抱住。

略施奸计,使阿罗汉抱住比丘尼;才用机关,交李天王搂定鬼子母。

甜言说诱,男如封陟也生心;软语调合,女似麻姑须乱性。

藏头露尾,撺掇淑女害相思;送暖偷寒,调弄嫦娥偷汉子。

这婆子正开门,在茶局子里整理茶锅,张见贾璎踅过几遍,奔入茶局子水帘下,对着胡大门首,不住把眼只望帘子里瞧。钱婆只推不看见,只顾在茶局子内煽火,不出来问茶。

贾璎叫道:“干娘,点两杯茶来我吃。”

钱婆应道:“大官人来了?连日少见,且请坐。”不多时,便浓浓点两盏稠茶,放在桌子上。

贾璎道:“干娘,相陪我吃了茶。”

钱婆哈哈笑道:“我又不是你影射的,如何陪你吃茶?”

贾璎也笑了,一会便问:“干娘,间壁卖的是甚么?”

钱婆道:“他家卖的拖煎阿满子、干巴子肉翻包着菜肉匾食饺、窝窝蛤蜊面,热烫温和大辣酥。”

贾璎笑道:“你看这疯婆子,只是疯。”

钱婆笑道:“我不疯,他家自有亲老公。”

贾璎道:“我和你说正话。他家如法做得好煎堆,我要问他买四五十个拿的家去。”

钱婆道:“若要买煎堆,少间等他街上回来买,何消上门上户!”

贾璎道:“干娘说的是。”吃了茶,坐了一回,起身去了。

良久,钱婆在茶局里冷眼张着,他在门前踅过,东看一看,又转西去,又复一复,一连走了七八遍。少顷,迳入茶房里来。

钱婆道:“大官人侥幸,好几日不见面了。”

贾璎便笑将起来,去身边摸出一两一块银子,递与钱婆,说道:“干娘,权且收了做茶钱。”

钱婆笑道:“何消得许多!”

贾璎道:“多者干娘只顾收着。”

婆子暗道:“来了,这刷子当败。且把银子收了,到明日与老娘做房钱。”便道:“老身看大官人象有些心事的一般。”

贾璎道:“如何干娘便猜得着?”

婆子道:“有甚难猜处!自古入门休问荣枯事,观着容颜便得知。老身异样跷蹊古怪的事,不知猜够多少。”

贾璎道:“我这一件心上的事,干娘若猜得着时,便输与你五两银子。”

钱婆笑道:“老身也不消三智五猜,只一智便猜个中节。大官人你将耳朵来:你这两日脚步儿勤,赶趁得频,一定是记挂着间壁那个人。我这猜如何?”

贾璎笑将起来道:“干娘端的智赛隋何,机强陆贾。不瞒干娘说,不知怎的,吃他那日叉帘子时见了一面,恰似收了我三魂六魄的一般,日夜只是放他不下。到家茶饭懒吃,做事没入脚处。不知你会弄手段么?”

钱婆哈哈笑道:“老身不瞒大官人说,我家卖茶叫做鬼打更。三年前六月初三日下大雪,那一日卖了个泡茶,直到如今不发市,只靠些杂趁养口。”

贾璎道:“干娘,如何叫做杂趁?”

钱婆笑道:“老身自从三十六岁没了老公,丢下这个小厮,没得过日子。迎头儿跟着人说媒,次后揽人家些衣服卖,又与人家抱腰收小的,闲常也会作牵头,做马伯六,也会针灸看病。”

贾璎听了,笑将起来:“我并不知干娘有如此手段!端的与我说这件事,我便送十两银子与你做棺材本。你好交这雌儿会我一面。”

钱婆便呵呵笑道:“我自说耍,官人怎便认真起来。你也!”

且看下回分解。有诗为证:

贾璎浪子意猖狂,死下功夫戏女娘。

亏杀卖茶钱老母,生交巫女会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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