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类 第一折2(2 / 2)

“比如,夜雨·阿尔法?”

我深知这个家伙有多伤火乌人的心。前世,他就是我的死敌。“还有一点补充,我们应当多屯点物资,利用能储物的石头屯大的,站里放着暂时不用的,随身带着最轻便也是最有用的。”

水猱狮深思了一会儿:“我明白,火乌的铁盟,是铁盟,但也是废铁。”

“你说这个游戏是为了弥补没有得胜的遗憾吗?打磨过的废铁就不是废铁了。”

“有道理。如果这一切不是梦,不只局限于游戏……”水猱狮好久没想出要续上什么话来。

“什么意思?”

“你以前,别人总把你当小丑看,一提出反对他们的意见就把你当做异类。最后还是你笑到最后了,他们咽不下气了,只能笑着叫好求你放过他了。”

“呵,典型的华氏剧情!”

“谁的剧情?”

“一个不清楚是不是旅地火乌焱族歌手的剧情。他这样斗出底气我觉得挺羡慕的。”

两只并肩作战的鹰——准确来说,一匹是火乌冰川卡西狼,一只是卡西江东岸的舞狮,又飞了一阵子,还是赤贫地统一在统一战线上。羽翎掣带灰蓝的天,滤过云,记忆中铁锈色的大风沙销声匿迹了。眼下绿色中的一丁点白的、灰的、蓝的、红的厂房,挂着斑斓衣物的农舍与条块分割的浅碧色农田。鱼塘可不能忘,山包与丘陵更是不容忽略的存在。一带山丘上,高压电线架着,公路穿着,小河款款路过。

“你现在在几几年?”

“一九八六。这个宇宙二一四九。”

“我在二零二零。”

用不着说太多的闲话。很快地,傍晚的炬火燎烤檀紫绯红的烟霞,高尔基童年的橘黄色灰烬撒在树顶和屋瓦上,在山尖拼成了昂贵又易逝的金箔,下到上地分解,回归夜空。树叶总会吸饱阳光耷拉下去,胶质的表皮洄流着亮橙与冰蓝,逆到树顶,跃上冒薄气的鹰喙。循着水猱狮的目光瞭望两条支流交汇处的粼粼浪波,南边是火炬倒悬青灰海底、零碎曲折的火河。

一排鹭尽数归去,暮鸦飘零指向一座极小盖满人工林的山丘。我们现了原形,山丘上着陆,脸上的灰烬也将褪去。水猱狮脑后的长卷发漾着淡紫,什耶族特有的靛青色眼睛印着炊烟袅袅的村镇:“那是狭羊镇了。贯穿这个镇子的泉流就发源于此,一路向南注入一处狭长的海域,唤作狭羊水道;迂过一个豁口又是达边湾,最后才是汪洋大海。”

我呆在原地。深海青镇住叠压的浅蓝、曦黄、桔和紫,在我的眼里就是这样。烟霞留下一个六维空间,匆忙离去了。夜立马动身扫除屋顶与电线杆上的灰烬,换上五光十色。

“卡西缪!这里!”水猱狮不知何时转过山头招呼我,“这就是我的据点!当然还不能算0号。”须臾钻入泉水边一座废弃的矮房,“我意外发现的,不多不少,五个石头,一面电动冲浪板,一本灵术小册子!”

我快步跟上去,矮房土墙早坍塌下去了。无意间低头瞄一眼:“这羊肠小道是新修的?”草丛里,隐隐突兀几块有序排列成一个半圆的疙瘩。

水猱狮狐疑端详着地面,土新的也有,旧的也有,几点嫩草盖着细沙。

“小东西,你说是不是有三次检查有无跟踪器的机会?”我按住耳返。

“是的。”

“检查一次,同水猱狮一起。”

“正在检查。”半晌,战损音质回复,“在你本人新得到的物资中,有三枚跟踪器。水猱狮没有。”

水猱狮眼中闪过一丝不安,便急急忙忙收拾物资。我卸下背囊,黄瓜埋着一颗,小刀刀柄夹着一枚。至于最后那个,我找得焦急。水猱狮提过背囊,两个指头一捏,填充棉哔哔哔地发出警报,一缕显眼的烟滋啦啦地冒出来。

“快走!”我果断把两本书往衣服里掖,勒紧裤腰带,抛掉背囊,立在电动冲浪板后缘;水猱狮猛然驱动电动冲浪板,骨楞楞向狭羊镇插去。后面的土被强势翻起;铁色的獠牙疙瘩冷不防合上去,携着黑网,翻过头顶,要是慢半拍了,要么结束游戏,要么被网住去邀功。

还好是躲过了獠牙,然而没躲过湍流正中挡道的石头,磕上去;天杀的,把我当作炮弹,掷上喧哗的青天。趔趄着落在发灰的旧房顶,想都没想,我解锁飞檐走壁功。蹽了一栋抹白平顶房,过去一座灰头砖瓦房,时高时低白的、灰的、黑的、花草蒙翳的、衣服噗啦响的、布满霉黑的、水潭杂泥沙的、碎玻璃一地的、豪华灯光的、热水器躺平的房顶任我踏去。花草折腰假意送行,霉苔收下鞋底齿痕,泥水扑迭起欲拖住我的后腿。我掠取一件轻薄的斗篷,套身上去,即刻变个着装。

泉水两岸早筑上水泥后墙,逼作水沟,黑乎乎的,水猱狮已不见人影。水沟两岸是小吃摊、水果商人与各式小贩的天下;穿各式衣服的人亦络绎不绝,暴露的、怪诞的、紧身的、松塌的,一边逛一边畏畏缩缩。车子可以随处乱停,停路中间绝对没人抄你的牌;红绿灯可以乱闯,反正谁也没有责任。意外,一只小雀停在五彩灯上,把灯拔坏了,一群男女涌上去,千刀万剐便宜它了。老人是欺诈的油头,小孩是层层庇护下的无敌破坏王。垃圾让机器人收了算了,有的人还给它踢上一脚,讨个爽快。

这就是梦中鼍城。现实中的鼍城不会这样*:这只是一个“反过来”的世界。

1.62级文明没有文明?我倒吸一口气,阿西莫夫想不到,刘慈欣也想不到,给我梦到了。初步判定:空间站可以利用混乱的治安见缝插针地生存。复了仇,“文明”还能回来吗?几时回来?不见得。

冷不防扑向我的刺眼白色,提醒我从思绪抽身,注意敌人的暗枪。白色在后步步紧逼,我当即卧倒,躲过一劫,左手亮斗牛刀进入战斗状态。弹起来就跑,遇光就藏,敌人绝不会捋到我一根毫毛。

登到一座亭子上,那光用不着再扫扫,敌人一枪打在斗篷后摆;幸亏我早两步下了亭子,子弹仅打出斗篷上的两个洞,而不是人命。我看是光污染出的岔子,使天空印出了我的轮廓;不能再自上高处暴露自己了。白光又袭将来,我照例卧倒,结果刚起来,耳边呼啸,刹那间心哇凉哇凉,以为中弹了,眼前一昏,又不觉疼,还有思想,挣扎起来,才知道子弹只是与我擦个边,黑夜里默默终了。

“收衫喽!”对面的大妈喊。翻译:要下雨了。再怎么样也不能让衣服里的两本书湿透。除非真的运气不好,一大盆冷水浇下去;或是围困于海角,不得不“豁出去了”。忽的,一把晃亮的长刀将劈头顶,我挡得迅疾,激活前世所学的逸什族斗牛刀法,迎面一斩,劈水而刺。对方恐是个新手,一昧弄舞碎影,我买个破绽,他果然朝肋窝里刺将来;结局固然,被我一个反跳,刺中心脏,从屋顶上滚落。子弹一排扫过去,我又是卧倒躲过了。

来不及捡他的刀,武士刀对我来说没什么用处。再站起来跑,白光向下映照,对面枪手在蒙蒙夜光下貌似撤走了。不!水猱狮……

“噗啦!……啪啦!……”格外的骚动。白光打在水沟里,一处景点的几条草棚船断了缆绳,有个蓝色的影子飞入其中一条船;泉流中的长条板就此遗弃。一伙黑衣人徒步持枪和刀棍,意在搜寻,车子估摸着在人山人海堵死了。才搜了几条船,悻悻回营。船的解散,懒得去管。

不顾水猱狮的安危,后面冒出一个瘦小伙,要拖住我;前面又有一人,两把刀在手,也想取我的首级,急躁冲过来。我闪一边去,前者轮刀绞住斗牛刀萼,欲绞翻我也;我转手抽刀抽不出,近身踢蹬小腿骨,把他踢得手松,抡刀斩了偷袭的瘦子。迎面卷来的咸腥海风,微微揭开斗篷,露出我琥珀色狼一样的眼睛。前者见了,贸然大喊:

“她!乌托匹亚人!卡西族!西格玛部!”

斗篷被一刀劈开,差点伤到我的内衬。我攒刀使个“牛角挑喉”把他喉咙秒穿了。

没逃几步,一个活阎罗临头了。没有月光下的哥萨克马刀依旧反射出寒芒,他一抡肘,向我的左手砍去。噫!火乌扫驳族的花拳绣腿,这有点难对付。我跳着步子绕开,抵住落刀,弹开砍袭,挡了侧击,飞刀足足斗上几回合,悬空的汗滴裂出丁点可乘的间隙。我一个兔子蹬踹开他的头颅,爽性卧倒,平刀斩腰再起来补一刀。就在补刀的节骨眼上,不知哪来的一棍子,震得我肩胛发麻;补刀节奏慢了,力度随之而小,活阎罗还留一丝命设法复仇。我发愤一记后轮斩,转过身来,单膝叩地斗牛刺,取了哥萨克马刀,扬尘埋了仍旧滚热的尸体,去矣。

船在夜色中,霓虹光星微,乘着急流,抵达狭羊水道是弹指间的事。

水沟一下子敞开,吞没两岸灯光,沉睡的栅架和生蚝,鱼篓悠悠摇曳,高桥上的掠影已稀落,围垄做着好梦,全被枪声惊扰了。

白光再次降临。前方就是海角,水果凉粉芝麻糊吆喝一声声,后路、左路俱被切断;右下方的线路彻底截成线段,傻子才会走这种死路。唯一的选择只有跳海;顾不上书了。突然拦路者有五人。我侧身滑去,握紧马刀和斗牛刀突围,他们还没站稳的先给我过刀瘾了。尚未被我砍翻的追上去,咬紧我的尾巴。

抨击三发子弹,我死命散开,慢几步,被一个壮家伙勒住喉咙,命令我投降。我脚跟狠命往后锤,狼牙噬入他的骨髓,斗牛刀倒刺他的肩颈,马刀闪袭后背。他搂起我的狼腰望地上的碎玻璃就是一砸。趁他未掏出手枪,我掣着刚缴获的马刀,烁着寒芒,使出不可抵挡的冲劲,将他劈成两半。刚起来,又碰上一个。我无心恋战,敌人只会越来越多;杀了这个,敛刀,攫取烟雾手榴弹,引爆,翻身纵下房顶,抛掉斗篷,跌到水果店膨胀的油篷上,险些挨了一枪,跃入海里。跃了个透心凉。

衣服紧粘着全身,一缕暗红拉扯着宛如松针的痛感自背上溢出来。我想睁开眼,无奈睁不开。硬下决心拉开眼皮,难受的滋味穿透角膜。冥冥乎一线幽光傲立波澜,一定是块石头,一定是块救命石头。死命划水把它捞到手心上,摇身一变,衣服不粘了,眼睛不渗了,石斑鱼上线。

这可不好说,石斑鱼放葱丝清蒸,淋上酱油,泼上滚油,足以让食客垂涎两万里。躲得过黑衣人,怕是打不过夜里自主加班的渔民焉。

水中几束诱惑的光巡回,我倚着清流,浑水里完美逃生。又游了几百里,望见达边湾了,几盏串珠似的红光一齐打开,关上,再打开,划出危险海域。焦墨皴擦出的岸前,浮标摆着红绿两色的信号灯,夜里的船总会留意。

向前看,一闪一闪的红光被某个黑色的大块头截住,烙下一艘篷船的影子。直觉驱使我靠近这条船,咬住船断裂的缆绳,变回原形,爬上船,没有灯。安置皱成豆腐皮的书,拧干衣服和头发,叫战损音质检查有无跟踪器毕了,舱内一只苍蝇儿凭空化成人砸在我对面:“嘿嘿!”船剧烈摇晃起来,浪花一突一突,给我吓得一激灵。

“水猱狮,还好吧?”我抹干了脸。

“还好。你受伤了吗?”

“一点创伤而已,无妨我继续战斗。”

实在是累。休整一下,抠尽船内的东西,蓑笠让水猱狮披了戴了;乌黑的纱布,包住船的草棚;仅剩的普鲁士蓝喷漆,喷船身上;竹竿是用来撑船的,船两侧有桨。也就这些。

真正漂出了水道,灯火只剩二三。我从舱里探出头,星野就由我们俩顶着。告别城市光污染,靛青色天空中,有些星循着指定的轨道徐徐流过;有些星还傲立着,凝视这个不寻常的人间。巡逻舰缺了席,我们循着星的轨迹,拥吻沁凉的风,从寂静的桥下钻过,礁石止不住船尾的清波。

片时间星野隐去,天上下起廉纤小雨。雨的声音甚至有催眠魔力。

“你要睡了啊?咱本是在梦中的!”水猱狮把手伸入海里,根据水流方向识别海岸的轮廓及距离。

“怪这个游戏做得太逼真了。”我打个寒噤,风吹的还是雨打的。

“不是游戏太逼真,是太高级,把两个不同宇宙的人拉到同一宇宙里。那我可要谢谢你。”

“谢我干嘛?这个游戏真不是我开发的!”

“就是你搞的,开局不都说清楚了吗?”

我只是个美术生!无语了。

漂到一处浅滩上。

这里并无一人。灯都没有。

我们俩上岸,雨停了。船交给缅花石了。削了条树枝,钻木取火点着,一片湿答答的椰子树和海松,一条公路,一座山。公路贴着山上坡,扒开此山与另一座山,俯冲至下一个村子里。我们穿过树林,一口偌大的山洞吞吐着潮汐,引我们进去。

洞里铺着海水冲上来的沙,银鱼在水里窜来窜去。洞顶开着天窗,又是星空一片。杂生的灌木是隐蔽的好去处,光滑的石头可供歇息。

“小东西,”我按住耳返,“标记这个地点。”

“好。编号是?”

“037.0.0。”

“已标记。坐标位于鼍城市鼍西南高新技术开发区。还有什么需要吗?”

“在这个游戏中,能不能瞬移?建立基础设施?该山洞有无开发过?”

“不能瞬移。允许基建,拿钱从我这里买,现买现装。该山洞暂未开发过。”

“二百块能买什么?”

“打二立方米的洞,或是帐篷一顶配桌椅两套。”

“天亮再买吧。”

真的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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