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类 第一折2(1 / 2)

从未发觉过发动机的轰鸣与轮胎颠簸的鼓点节奏如此紧致。两眼惺忪望着黑纱织就的天地,孔隙里早透露出了朦胧的灰蓝光影;两手反剪在背后。我正想一鼓儿起身挣掉手腕上冰凉的什么东西,啪嗒干脆一声,双手重获自由,恢复前世作乱的能力。

作乱者,反派也。

我是一个反派。

我本来自绛邬,然而在地球的灯红酒绿中,沉睡了近百年。

扯掉罩住脸的黑纱套子,才明白所谓“冰凉”是手铐害的。这辆车没有驾驶员。没有谁搞我,我心里默念着。

“欢迎来到你自己制造的宇宙,”耳边仿佛有谁的声音在萦绕,很模糊,像毛子家的战损音质,“请带好军需,准备出征。毕竟这个‘游戏’你一生只能玩一次。”

“小东西,你是谁?”我压低了腔调,略显严肃。

对方没有答复。为了不受不必要的惩罚,我戴上单边耳返,好让战损声音更清楚些;下了车,一片波状起伏的草坪,一围白里透蓝的厂房,一川葱茏的亚热带常绿阔叶林。车头也不回地走了。就这样,游戏开局。

“我问你呢,你是谁?”

对方还是没有答复。不少稀稀落落的灌木散在草坪上,马路边挂着监控的铁杆早蜷着锈皮败落了;还不能排除被隐形监控的危险。我三两步淖入灌木丛里,像条失水的蛙;又往里头钻探几下,赶巧在一个地窝子里碰上了敌人。一个白面干干净净,握一把小刀,刺斜里袭来;我当即朝上推开刀子,刀尖抵到顶头土块里,膝、肘胡乱踢蹬穴窝,锁喉,收尾,首战告捷。一气呵成的动作确确实实出自于自己,看来我的肌肉细胞还有点前世遗留记忆。

拔出铮亮的刀子,略微斜着指另一个的鼻尖:“地窝子里有什么好东西都交出来!”

“疯子,你来掺和什么啊?”这人说话倒是有点阴阳怪气。

掺和什么!我来此地,别无他意,就是重操一下旧业,不是听你掺和我一个晚上的好心情!你看到的只是你的白天,不是我背景里的黑夜!不掺和一下你榨点物资我还能掺和谁?没什么时间,钢镚儿也好,钞票也好,枪支弹药也好,总也要为我送上好东西!

“呐,就这么点。”顺手拍出两百块。

才两百块!我手一纵,血液染遍地窝。再榨取些什么剩余价值,几乎是不可能的了。地窝子里,三只木箱,五只纸箱,一副钝尺,水都没有。我只带走小刀和两百,再做掩饰,得了,上其他地方抠搜抠搜。

刚架住了另一个人的脖子,耳返滴滴地响起声音,还是战损音质:“有‘苍蝇儿’盯上你了。以你现在的初级装备,三十六计,跑为上计。”

苍蝇儿,敌人,正派也。

我所面对的正派,半人马帝国,似乎在近百年之间,没有像我一样沉睡过。

前世是敌众我寡,我才沦落到如此地步。这次复仇行动,局势恐怕和从前一样,我还得四两拨千斤,才方有起色。跑为上计吧,不然,就没有然后了。要知道我为什么而活,我为的不只是我自己。

我不知哪来的嗜血本性,咔掉这个,又接连咔掉两人。第四个人刚手指指向一丁点突起的草皮,也须臾葬在我手中。撅开草皮,扒了土,一块指头大小的橘黄杂白色纽带的雕花石头。其象:普通草原鹰。

“这是缅花石,以它现在的灵术值,你还可以变作鹰三次。空置的石、晶、玉等,只要兑入灵术值,还可以享受变形、召唤灵兽的馈赠。空置的缅花石能放置大件物资,其他石、晶、玉各有所用。灵术相关资料请自寻。”

自寻?往哪里自寻?休管它,飞逃为先。摇身一变,变作只鹰儿,黄喙利爪,栗子褐羽扇两扇,腾空脱离地面的支配。

在飞行这一行当,我还是个小白。一直在空中扑棱盘旋,头似个灌满浆糊的桶,连眼珠子都搅里边。突然瞥见远远的地平线,路面上冒出反着闪的红蓝警灯,再打转不得,急了,一敛翅就往白墙上撞。

量你是个疯子!卡西缪·西格玛!不会飞,自寻自尽是吧?人家一见你这只疯鹰,还不一枪嘣了你,把你的真面目撕扯开来!

我身子一斜,闪过刺眼的铁管与钉刺,运气不好,闯这围厂子宿舍里去了。这四下里,窗格缺臂,管道断腿,玻璃破腮,阳台裂嘴。枯败的花草都是厂房宿舍顶上的闲客,下面垃圾堆黑霉。

唯有墙是特殊的存在。一百年了,两百年了,发黑不?没有。这里住或干活的人估摸着不少,否则咋刷得惨白惨白。正拐弯处,拐不好角度,歪头扎进一个破窗里。我一激灵踮起锐利的爪尖,绣花针式掉落,才发觉爪下软绵绵的,铺满了荣华的地毯。浮躁霎时获得冷却,钻过深紫的窗帘,视野明度下降,殷黑满房间是。炽白透过另一侧窗帘的罅隙,流入冰凉的空气,淌在熟睡的房主人——应该是管理范围不小的包工头了——松弛的白色被子上。空调噗噗地发送白噪音。

我偷偷摸摸蹚过地毯的长绒毛,一个书架,俨然一本蒙尘的法律书。墙角一只背囊,瘪下去,像是空的。我取了书和囊,刚想里朝外地检查一番,那人突然动弹了一下,把我吓躲到墙角里。他只是翻个面又睡了。我忘掉了检查,赶忙把书揣在囊里,叼着又转一圈,尽是些无用东西,不带走了。

才跳到另一侧窗棂上,战损音质陡然响起:“目前你拥有三次识别所拿物品有无跟踪器的机会。另外机会的多少取决于自己所拿新物品系统相对价值的综合。”我一不小心吓失足了,掉到一坨茂盛的倭瓜藤里。旁处全是黄瓜和苦瓜。被叶子覆没全身,没收住气,变回原形,还坐死了几条瓜。蚊子有点多。

“嘿嘿!”叶子堆里突袭一个人影,是火乌什耶族人,黑长卷发,没有扎上抹额;白沙一样的肤色,颧骨微高贴在枣形的面孔上;眉有些浓,青蓝色的虹膜像是缀上去的青花瓷钴料。他鼻头稍圆滑,鼻梁却似山岗一样隆起;倘有日光斜照,他的脸灰白分明。他身穿朝气的蓝白相间的风衣,卡其色裤子挂两把带鞘的火乌斗牛刀。刀把镂刻着浪纹。他把其中一把刀连鞘伸给我,“我只捡到了两把刀,一把给你了;此外没有别的东西,除了一堆蚊子包。”说罢要笑。

“水猱狮!”我立马把他的嘴捂住了,“有敌人在附近!走为上策是也!我只有一块剩余两次变形机会的缅花石,一把切水果用的小刀,一只背囊,一本法律书。”

“法律书有什么?”

“不了解这里的情况钻什么空子!这个宇宙就咱俩之间谁去过啊!”

“这个宇宙?你造的!你自己心里清楚,大boss是你自己!”

“别吵吵!”我脸一红,滚沸了一般,反手摘倭瓜旁的几条黄瓜,“先飞走吧!他们大概率都有枪!我们只有短不丁的刀子!”

“石头只有一个。”

我怔了。

“但变形机会可以共享,只是你的石头变完后不能马上再变了。我在这个‘游戏’里混了三天——不,三夜,石头共五个,屯在我的据点里。”

“行,变吧!”我们两个人都变作了两只鹰,缅花石的色彩至此黯淡下去。“石头还可以压缩成小体积饰品,嵌入项链、手链、胸针、耳坠、卡西式蹀躞,但武器嵌不得。”

我摇摇晃晃还是拼命扑打翅膀离开了满是杀气的厂房,飞起来并没有他稳。

“平视前方,吞吐有序,两翅先弓起扑打再展平。尾巴上翘则落,下弯则升,左而左,右而右。我有一块刻着青鸟的白海晶,变形次数百余次,还能召唤灵兽。我回想着物理课飞了三次,总算飞会了。”

我照着他的话做了,他的音色不像我前世所听到的那样浑壮啊。真飞得笔直且轻松:“你现在在地球干嘛?”

“当码头工人。也养过鹅和鸡。”

“你的据点在哪?有几个?”

“我带你飞过去不就是了?就一个——才来三夜,有一下子那么多吗!”

“怎么来的?”

“还不是你带我来的?!小白狼!还拉着我当了反派!”

“啐!别总想着贬低我,胖西几!”

“喂,都是一个铁盟捱过来的!说话注意点!呃,最近都不注重言辞了。”

“得了!我可没有拉你下这个水,前几个小时刚被人绑在没有驾驶员的车里,啥都没有除了那个老是在我耳边哔哔剥剥还说这款超刺激的游戏一生只能玩一次的一副战损音质的小东西!”

“巧了,我这个小家伙也是战损音质!我是绑在没有船夫的船里睡过来的!”

“我又不开发游戏,我只是个美术生!作业那么多,还担心自己落了榜,哪有时间搞敲的这个好家伙!”

“哪知道你怎么搞的!死了就乖乖等第二局开战吧!”

“我又怎么知道我怎么搞的!”我一撇嘴,转移话题:“那你现如今的活动范围?”

“呐,就这个鼍城。我也就玩过漠西县的一个镇子,而不是鼍城全部。游戏规则有曰:任何玩家活动范围不得超过鼍城及其海域的边界。”

“不去市区玩玩?”

“我当天还想去市区的,突然这个战损音质的家伙叫住我,命令我来这个厂子接应一个旧时的老战友,没想是你,在整个宇宙失踪了那么多年,去哪了?”

“我也是在宇宙里努力学习考美术学院的啊!先问你是哪个年代哪个宇宙的?”

“我一九六几年出生的Б-812宇宙,一直活到现在都没看到你,和以往火乌的‘贼’们。”

“嗷!我本宇宙的,二十一世纪头一个年代再世。”

“难怪联不上你,你去本宇宙了。看到了别的同伙吗?”

“没有。连我的小弟弟都没有。要是两个宇宙能同时对话,人类不只是0.75级文明。”

“这游戏的宇宙人类1.62级了。”

我一时组织不了什么语言,水猱狮又讲道:“我在大街上看到的标语:太空生产狗粮,向1.63级文明进菌!什么标语,又戏谑又是打错了字的,被猫抓伤了。街头电视机播报员衣服不好穿,人人都在太空种快乐水,和外星的几个国家吵架,包括我们的火乌;满恒星系挖矿,喷上什么鸡打篮球,赚了一个亿。漫花邦、溟北邦、盛洋邦都打起戴森球的主意来了。连服装店都贴着招牌:1.62了,还不试试姐的新装?啧!颜色都不对眼,皇帝的新装!”

“地球正派们主要是同火星的什么国家合作?”

“火星乌托匹亚帝国。所以正派阵营中也有火乌人。”

“妈呀,敢情跟这些大聪明对干?”事实上我这样想:那一张嘴皮子搅浑水的家伙怎么还不下台!

“必须是这么干了。毕竟这个宇宙的道理仿佛不合常规。”

“必须有点对策吧,别忘了游戏开局前那个战损音质怎么讲的。首先,我们知道我们最终的击杀目标,但不知同盟者何在;势单力薄,连抢都没有,只怕硬拼扛不了多久。故地下党合作,第一选择。我们两个老贼既已重逢,这个宇宙一定有更多老战友在游荡。每拉到一定人手,一定要设计好联络线路,设立据点、伏点、交通站、躲避站,中心城区往往反派最集中,生存条件最严苛。就我们从火乌来地球的这么点力量而言,人少,宜空间站体裁。0号空间站必须埋在城区外面,偏僻的山野为宜,最好靠海。也不能离城中心太远。主据点设在最繁华最危险的城市中心周围,相应地不规则设立其他站和点,在最不起眼的地盘搞最大的文章。”

“缜密哉,”水猱狮诡然一笑,“看了不少谍战剧?战争片?成天吵着打各种各样的鬼子?你这套理论也得有个名号吧。”

“‘城市游击战’。看那些片子,还不是你六七零年代的生活?”

“呵呵,船坞里没有电影幕布,我看书的。外国科幻一大堆。”

“接上句来说,既然这个战损的小东西非谢谢我造这个游戏不可,我大概率猜到我们的同盟者与敌人分别是谁了。”

“同盟者谁?”

“所有直接或间接站到前世铁盟同一个立场的所有核心人物。”

“敌人呢?” “持对铁盟反对态度的所有核心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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