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变身（1 / 2）

“长泽，这是第二年的，我们也算是履行承诺一起来看过了。”照片上叫“长泽”的青年正笑得灿烂，半张脸被朝阳模糊在一片融融的暖光中，拿照片的人仔细端详了片刻，却抬手把那张照片烧了，余下的灰烬就随风散去。

君梨歌也正站在信源塔顶端。拔地而起的塔楼一直将他托上了云端，鳞次栉比的城市如同巨人般吞噬着黎明，曦光从罅隙里挣脱出来，有气无力地伏在君梨肩头。可即便如此，自然光落在衣服上的气味仍让他有些恍惚。

光不再是世界的主角，主角是这些沉默的巨人。

从塔顶向下望去，被楼林掩映的地面弥漫着深不见底的黑暗。黑暗，才是居所。民众没有享受阳光的权利。在人造光终年陈酿的地面上，人被酿成彩色的、嘈杂的。醉醺醺的霓虹灯在城市间跌撞逛荡，蹭得到处都是廉价的烟土味——那才是君梨所熟知的世界。

“呜——哇，弄到实体纸质照片废了好些功夫，你竟然就这么烧了！”音音子看着飘走的飞灰心疼得直呲牙——如果它那张晶体屏幕拼合成的脸上有牙齿的话，“我们可是特地跑到地下城用了三块磁能石才换到的！”

君梨撇了它一眼，挠挠耳根道：“嘶……奇怪，监视器也会模仿人类情感？”

音音子“喵嗷”炸了毛：“你还是快点从你的非主流幻想里醒过来吧，我可是100%最智能的全知型AI，哪有这么无聊来监视你这个……这个！”这个傻逼。

傻逼君梨自我感觉良好，他抓了把杂乱的头发，把脖子上的耳机推到头顶：“时间差不多了，走吧。”

最智能的全知型AI遭到无视，差点宕机短路。它拍了拍自己并不存在的胸脯，佯装乖巧地趴到了君梨肩头，却在君梨进入粒子传送通道的一瞬间拍了他一爪，沉重的机械臂甩得君梨脑袋一歪，险些扭了脖子。

于是这二人组便在眩晕和恍惚中被分解重组回到了地面，君梨毫无防备地呛了一大口烟尘。音音子这家伙下手没轻没重的，完全意识不到自己是钢铁之躯，植入了一身不知道是什么材质毛，似乎就真的把自己当成了轻飘飘的小动物。他摸了圈脖子，确认自己的分子没被音音子扇缺块以后，才慢悠悠哼着歌往塔外走。可刚走了两步他又停下了——还是有哪里不对的——比如，他的耳机不见了。

意识到这点的一人一机沉默了。

“……我怎么知道那东西比你的脑壳还脆。”音音子在绒毛上蹭了蹭爪子，“回去拿？”

君梨不想跟这脑子缺根螺丝的家伙争论，正要往回走，此时脑海里却传来一个声音：“本次上层呼吸体验共七分钟，总计扣除生命值7小时，欢迎下次光临。”

“……”他又默默地把脚收了回来。上层人用的玩意儿，真不止费钱。

“喂，你身为全知型AI，拥有公民身份，也就是说你也有生存价值吧？”

一说到这个，音音子两眼放光：“那当然！我可不像其他金属废物那样只会遵循守则行动，我的诞生可是这个即将报废的地球最后的希望！救赎！荣耀！我的公民身份可是连救赎系统都认可的……”

“那就好，”君梨打断了它的臭屁发挥，他只要前三个字就够了，“用你自己的生存价值赔我一副耳机吧。”

音音子还想狡辩，却看见君梨两指掐了手势：“讨价还价就薅秃你的毛。”

音音子撇了撇嘴。虽然心有不甘，但傻逼君梨竟然敢用它护理得当的一身绒毛威胁它，还是气哼哼地连接上了交易页面——这绝不是屈从于恶势力而不得已的破费，而是为自己的机身安全投资——在经过周密的“计算”后，音音子得出如是结论。

“歌也，”音音子一边连接上界面噼里啪啦地挑选耳机，一边没话找话，“你不觉得今天地面要比往常吵吗？”

“是有那么一点……”君梨眯着眼站了一会，等眼睛适应了昏暗杂乱的光线，“大概又是哪个赌徒输掉了自己的器官，正和赌主闹事吧。”他随口那么敷衍，却又忍不住想，赌场至于弄这么大动静么？

“救，救救我！”

刚走到门外，君梨就被人撞了个满怀。那人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捏着他的肩膀晃了又晃，发出一连串咆哮：“救命啊，救命、救命！”随即又丢开他，连滚带爬地摔进信源塔塔厅里，“快打开安防锁！有‘威胁者’！”

听见“威胁者”，君梨的大脑顿时嗡鸣一片。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眼右手腕，透过薄薄的皮肤，有蓝色的光从细密的血管下透射出来，在手腕上形成一个数字：57。

那是他的公民安全值。

拥有公民身份的人受控于两种数字，即前面说到的生存价值和右手腕上的公民安全值。生存价值用于衡量一个人是否适合在城市生存，它依据人的行为进行实时调动，通过人的劳动能力、智慧水平和城市贡献等进行评定并供人们使用，比如购物、医疗、教育、娱乐等。

通过生存价值，人类可按照居住高度分为下层、中层、上层，在此基础上又有市中、市外、远郊之分。一个人的生存价值一旦低于0就意味着他无法为社会城市做出任何贡献，为避免资源浪费，此人会被城市抛弃，流放到贫民窟；而公民安全值则用来衡量一个人是否会威胁到城市秩序以及城市的稳定存在，其上限为100，正常情况下普通公民的安全值在30~70左右，低于20的人则被判定为“威胁者”，将由“机警”带到指定地点决定其应该入狱还是销毁。君梨虽然是下层公民，但同时也是市中居住者，在这里威胁者极少出现，距离上次威胁者诞生侵袭，已经过了两年时间……

“歌也！”音音子一声尖叫将君梨的思绪拉回。无数人潮挣扎着涌来，又将君梨推回了大厅。紧接着随着尖促的警报声响起，安防锁被人拍下，瞬间，一道透明的屏障将整个信源塔严丝合缝地围了起来。

也正是这时，有什么东西携着一簇诡异的白色火焰撞在了屏障上，瞬间被摔得粉碎。

“是，是机警！”

伴随着人群此起彼伏的尖叫而来的，是突然从四方炸开的火焰，苍白诡谲，映射在人群同样惨白的的脸上，颤动着仿佛笑得癫狂，一步步向塔厅逼近。

“嗡——嗡——”是火焰一遍遍抽在屏障上的声音，人群迅速蜷缩成一团，隐隐有女人和小孩的啜泣声。君梨莫名其妙地挤在中间，却被排除在状况之外——这阵仗未免太大了，威胁者也只是个人类啊？

好在信源塔的屏障足够结实，火焰没抽出个所以然，竟向后退了退，在屏障和火焰之间，形成了一圈中空的地带。

“啊啊啊！”又有什么惨叫着被火焰吐在了人群前。君梨艰难地辨认出那是一副残缺的人形，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只有半截机械式喉管露在外面，发出凄厉的惨叫——严格意义上来说，那是个活人，经过手术改造的活人。

君梨把音音子夹在腋下：“我就说过，所有灾难都将会为了毁灭我而来，你作为为此服务的监视器，也一定等这一刻等了很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