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蜂屯蚁聚19(2 / 2)

“说实话,那天我也不信你还能活着。但我小心地擦掉一点血,看到那些狰狞的伤疤在一点点愈合的时候,我感觉,长生天在笑我是个没有心的傻缺!”

“我们匈人还没有学会跑,就学会了骑马。大人们将孩子拴在马鞍上,和孩子的手一起握住缰绳..你和我一样,都是没爹疼没娘爱的烂货...不然我怎么一眼挑中你?我看到你只会骑毛驴,没有人系统教你马术..太古怪了,明明你是大王的孩子。”

自怨自艾的不尔罕摸到老萨满们珍藏的果酿,这些能存个两三年的短期酒一旦过了夏季,就容易发酸,但不儿罕合勒敦一点儿也不挑,他用这不烈的酒为阿提拉消毒..就像是培育一棵长歪了的小树,给他枯死的叶子上胡乱浇点水。

喝了几口酸酒的鲶鱼脸顿时晕晕乎乎,“大王的孩子...大王的孩子会和我这条死狗一样躺尸么?我看到狮群里不受宠的那只小狮子,活得比我这只狐狸还要悲惨,我能挖洞大个坑把自己埋进去,他不能。他要向大王展示神迹,展示一个王者永远不可能判断错误,向四个大王证明....证明....大王?!”

他忽然卡了壳,头顶忽然传来一阵带着浮灰的亮光,帐篷被人掀开了,门口的卫兵跪倒在地上,不需要通报,当左谷蠡王竖起一直手掌叫所有人不得出声的时候,敢咳嗽一声的卫士都要被割去舌头,或者将火炭倒进那个人的喉咙。

这就是已经改名换姓的左谷蠡王蒙杜克,他之前是渠闾氏,一与挛提的故单于姓是姻亲关系。但随着日耳曼人和即将在东南密林诞生的斯拉夫人的关系,匈人各个都是欧亚混血,他们改头换面,以一个四不像的混合姿态,进入这片原本对他们而言陌生的草原。

“大王怎么样,继续说,我喜欢听。”这个身披黑色大氅的男人渊渟岳峙,他站在帐篷口,不高的身材被宽大的衣裳承托得伟岸不群。他挡住了一半以上的日光,当他跨过躺在地上的鲶鱼脸头顶,在帐篷中央大马金刀地一坐的时候,不儿罕合勒敦已经抖若筛糠。

“我还以为你不怕呢!”左谷蠡王一眼瞄上了烤着火盆的支架,从袖口里掏出精致的卌炼钢刀,熟练地割着火盆上半熟的鹿肉。

还没....熟透..不尔罕提醒的声音咽了回去,因为已经有着甲的随从过来按住他,等待大王一声令下,就揪出他的舌头或者割断这个乱嚼舌根者的喉咙。

“我的孩子还没死么?”蒙杜克吃着鹿肉,满手都是油立马有随行的侍妾为他滴上干净的棉布手帕..这来自南方的稀罕物不过是左谷蠡王人生的一个小配件。

听到这话,不儿罕合勒敦仿佛听到人生的重启键,他不好在两个人的防备下起身,就只能就地一个头脚旋转,像披着壳的乌龟那样打着旋将那张丑陋的脸对准说话人:

“大王,不尔罕可以用自己的血恳求您好好对待自己的孩子么?”

他的话连侍卫都听愣了,这话里话外另一重意思不就是在指责蒙杜克大王一点儿也不珍视自己的幼子么?这人还真算是不要命了。

割鹿肉的手有刹那的停顿,棕黄头发的蒙杜克抬眼看了看被厚叶片裹住的孩子,单手用力,劈开了烤架上的鹿骨,一刀两断。

“你们知道当初匈奴的冶铁技术,比现在如何。”这话虽然是对所有人问的,但能读书有阅历的,帐篷里除了蒙杜克、就只有身为萨满读闲书的不儿罕合勒敦了。

鲶鱼脸皱眉半晌,慢慢答道:“那个时候有燕赵和汉人的工匠能为我们造兵器,可一路走来,我们自己的东西都丢得差不多了,罗马有铁甲,哥特人也有,但一个个都当宝贝似的藏起来,就我所见,匈人武备还不如当初匈奴。”

我们把传统都弄丢了..谁知道是不是好事。这句愤懑的话不尔罕没敢说出来。

“现在,我们打造一把刀,要多少时候?”蒙杜克松开鹿肉,比一比他手中那把短刀,那是卌炼钢刀,不儿罕合勒敦认得族中所有精炼刀具上的铭文,那是每个铁匠的得意之作,这样一把刀出品,大概左谷蠡王要赔上一头烤全牛。

大概..一个月?找不到合适的铁匠,那就还要再等几个月,不儿罕合勒敦有点拿不定了,蒙杜克要说的肯定不是刀的问题,但他想不到对方心目中的答案。

“一个月、一年、甚至一辈子。”左谷蠡王以平静的声音给出答案。

“为了得到长生天的眷顾,我们这些失去祖地失去信仰的人流浪太久了,已经差不多忘记自己的祖宗、也忘记自己是谁了。经历无数代没有单于的日子之后,我身为四王之一,终于学会了打造刀的技术。”

吃完鹿肉的左谷蠡王起身,将剩下的抛在空中,挥刀切成极端,稳稳地接住,分给左右侍卫。

“我在四年多前铸造了一把好刀,就要不停地锻打它!知道廿炼钢刀和卅炼钢刀是怎么来的么?这些曾经我的战场上的敌人,汉军的古剑和环首刀,就是经历了铁匠刻骨铭心的锻打淬火,在回炉之前就忍受了千锤百炼!只有能熬过种种考验,才配得上是一件利器!”

大氅从趴倒的不儿罕合勒敦脸上刷过,鲶鱼脸感觉此刻秋日的寒风格外冻人,罗马布不能叫她身子回暖,包裹世子的厚实叶片更不能!

“大王...您,就没想过一柄刀,除了烈火,还需要别的温暖么?”不儿罕合勒敦大着胆子问。“这次,一个四岁的孩子没有得到任何安慰和补偿呀!”

他凄厉的话语叫两边的侍卫也心有不忍,看样子左谷蠡王是暂时放过这个人了,几个卫士也就放开了他,叫这个五体投地的人能够站起来说话。

“不够锋利、不够冰寒的刀,如何配得上他的身价,还有我的付出?”帐篷外慢悠悠地飘过这句话,还有一句看似无心的警告:“如果我发现库房那边少了药材,你就不必是萨满了。”

叹息的汉子遥望远去的身影,深深叹了口气。冬天马上就要来了,他压错了宝,但愿不会冻死在冬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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