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二凤浇地刘离缠，初次仇恨婷恶言（1 / 2）

日子平淡如水，老话说“有小不愁大”，老话说“小孩哭大、葫芦吊大”，但生命的成长总是艰辛的，要用多少的文字才能形容六年的时光，要用多少感慨才能表达六年成长的不易。那个时候三鹿奶粉绝对是奢侈品，五毛钱一袋，分好多次喂养，只有姥姥和娘总会念叨快点长大吧，能吃物就好喂养了，就这样，刘离幼小的生命在处于饥饿和几乎不饿的边缘哭着慢慢长大了。

六岁的球儿，有了人生的最初成文记忆。他记忆里总是拉着姥姥的衣角到邻居街坊家串门，姥姥不发话就不能接邻居们的吃食；他记忆里总是管二姨叫娘，一天天最盼望的时光就是娘从地理忙完农活拖着疲惫身子抱着他；他记忆里总是各种使坏地欺负英子姐姐，每次都是英子姐被姥姥或者娘训一顿，不懂事，不知道让着孩子；他记忆里舅舅的脸阴着的时候多，他也习惯地害怕那张脸，严肃、威严又偶尔透着些关心；他记忆里总是记得妗子每天不停的叨叨这个不是、那个不是，然后每次都是被舅舅骂停；他记忆里舅舅家的表哥们的小家庭总是给他好多那种与生俱来就差点什么的落差感；他记忆里那棵大皂角树好大好大，树上的皂角好多好多，他依然记得皂角能用来锤布，他依然记得皂角扣下来的粉末面面塞到鼻孔里能让人不停地打喷嚏；也是因为那稀罕的皂角让内向、自卑的他在小学时期有几个能一起玩耍的小伙伴。

又是一个冬天，严寒酷冷的冬天。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沿河看柳，七九河开，八九雁来，九九归一九耕牛遍地走。刘离听着大人们的唠叨自己不知不觉就学会了自认为是顺口溜的数九歌。不出手、冰上走，那会很冷很冷的吧？刘离想不通为什么非要在快数九的严寒日子里浇灌小麦，为什么不能耕牛遍地走的时候暖暖活活的干活？因为，那所有的活计都需要心里疼爱的娘去耕作。

是的，农民的智慧是千百年来累积的，祖祖辈辈的种植经验告诉后人冬季的小麦灌溉能提高地温，减少昼夜温差，补水分，改良土壤，杀灭越冬害虫，能在来年有个好的收成。更是有“旱锄田涝浇园”这令人不解又很有成效的说法。

在农村灌溉用的水井很是紧俏，因为中原地区种地大部分都是顾个生计，经济作物相对较少，打一口井的费用是任何一家都不可能负担得起的。所以一口井至少会有几百亩地的农户一起出钱一起轮流排号使用。

老程家排的号到了，轮到时是晚上了，这个时节里，晚上又能比白天冷了不少，轻轻的北风但却很是刺骨，吹在脸上像是小刀轻轻的割着皮肤。但是没办法，轮到了，就必须浇，否则别人插队之前排的号就作废掉了。

简单吃了口晚饭，二凤就拎着水皮管子、扛着铁锹准备往地里走呢。程文明这天学校有事，回来的晚些，正好回家，从东院大门往西院走，看到二凤说道：“该到了？怎么又轮到咱晚上，这大冷的天，唉……你先去，我赶紧吃口饭也过去，呀！不行，你说这事赶的，明天班级阶段性测验，一会儿我还得回学校去，今晚几个老师一起整套卷子。这事……这样，婷子呢？让她跟你一起去。”

“不用哥，我自己能行，婷子没吃过这苦，虽说年龄大了，但毕竟没出过力，我就改个口儿就不用管了，慢慢流着就是了”二凤回道。

“不能，这么冷的天，夜又黑，好赖有个伴儿，带上盒洋火儿，到地里胡乱呼啦点柴火，一个看着水头儿，一个还能烤烤暖和下身子，就这样，你去吧，我让婷子一会就过去。”嗯，是的，大哥一般这口气就不用再争辩了，那等同于命令。

稚嫩、任性又倔的球儿非是要陪着娘一起去浇地，说“姥姥说晚上有老猫，我跟娘一起去，打老猫，别把娘给衔走了”。姥姥说：“嗯，好，那正好，老猫就喜欢吃小孩，细皮嫩肉的，好嚼，去吧，有你在老猫不吃你娘。”

舅舅程文明道：“你个小屁孩别添乱，乌漆墨黑的，你娘顾着浇地顾着看你呀？听话，在家陪姥姥吧，英子姐也不去在家陪你玩。”球儿看着直直地看着舅舅又不敢反驳，很不情愿地蹲在门槛上，调皮的眼神儿里似乎又在等待着什么。

家里人都吃过饭了，剩下的饭闷在锅里，程文明随便呼啦口饭，就匆匆往北院去了。望着北院的电灯光，程文明心里不免多少有点气愤，但又不知道该不该气愤。气愤的是自己的妹妹吃苦受罪地操持着地里的活计，自己的老婆孩子却不管不顾，这么大冷的黑夜估计都已经钻被窝了呢。该不该气愤，是啊，毕竟是嫁出去的妹妹了，跟婆家也没说道个一二三，一直吃住在娘家，这一晃有八九个年头了，虽说平日里忙里忙外的，但这必然会让程文明在老婆面前多少减了几分霸道和大男子主义情绪。抬腿迈进北屋的那一刻，程文明的气愤几乎消退了。“婷子，正好没睡呢，收拾一下，换件脏衣裳去地里跟你姑帮忙去，这么冷这么黑，一个人咋能行呢”程文明命令口气说道。

“你还知道那么冷那么黑啊，婷子去你放心我还不放心呢，你去”婷子娘没好声气地回道。

“我要是能去我还让孩子去啊，这不今晚学校有事嘛，赶紧的啊，就这一回，我这就得返回学校去，我要是后半夜能回来就直接去地里把你接回来，去吧，去吧”程文明说完就急匆匆走出了屋，也许是嫌婷子娘唠叨的太烦了。

“行了，你亲爹给你安排的差事，收拾下换件衣裳去吧”婷子娘阴阳怪气地说。“行，去去去，一年年的在家白吃白喝，干点活还这那的，烦死了”婷子口无遮拦的埋怨道。“你个死丫头，疯了，这话让你爹听见，非打熟你不可，快点吧，回头知道磨磨唧唧的又得训你”婷子娘紧张地催促着。

婷子虽说二十出头的大姑娘了，但确实平日里在家娇生惯养惯了，农活干得少，这让她过去，不知对二凤来说是好是坏，也许程文明想的是至少有个大孩子跟妹妹做个伴儿吧。

婷子慢悠悠的收拾着，换了件衣裳，往前院走去。她顺道到西院儿拿把铁锹，球儿姥姥听到动静，知道是婷子被她爹赶着去地里帮忙的，走出屋说道：“婷子啊，拿个手电，让你妈送你去，这天黑得快，你姑过去这才一会功夫就黑透了”。“不用了奶奶，我自己能行，外面冷你回屋吧”婷子回道。

“婷子姐，姥姥说晚上有老猫，吃人呢，我还听邻居老人说，东方地里老辈子老闹鬼呢”球儿听到院里的对话从屋里探出头来坏坏地说道。“奶奶，你看，这个小混蛋，讨厌死了，本来就害怕，这正壮着胆子呢，你跟我说这些，不去了，不去了，让你娘自己在地里吧，老猫给吃了看谁管你”婷子恶狠狠地训着。

“婷子姐，没事，我跟你去吧，我是男的呀，老人们还说了，男子汉能辟邪”球儿鬼灵精怪地说。

“真的？好吧，那你跟我一起去吧，要不是怕我爹回来训我，我才懒得去呢，我更懒得跟你一起去，哼！”婷子道。

“咳，他个小屁孩懂个屁，听个啥是啥，瞎说八道的，你大姐姐呢跟他计较啥，去吧去吧，这小兔崽子本来就要去，你爹刚在家的时候不让他去，这下满意了”姥姥圆着话。

就这样，球儿心满意足了。冬夜，家家户户的都睡得早一些，夜便已经静悄悄的了。一路上，球儿和婷子话不多，都只是默默地走着，心里其实都在依仗着身边一个活着的人给自己壮着胆儿。球儿毕竟才是个六岁的孩子啊，虽然平日里除了舅舅谁都不怕，有些顽劣，但对黑夜的恐惧似乎是每个孩子的共性。但是他一想到一会就见到娘了，一会就能在娘改好水口空闲的功夫间找一片空地儿烤着火就无比的兴奋，一想到这儿似乎就忘记了害怕。

农村毕竟是农村，不像城市里下错站走一站地公交的路程就要走上十几二十分钟，球儿和婷子眨眼功夫就走出了村子，远远的望去，天空宛若一个黑色的大锅一样扣在头顶上，黑的让人不寒而栗。仔细瞅过去隐约能看见一点儿灯光一晃一晃的上下颠动着，球儿知道那是娘在紧锣密鼓地摆弄着水管子，从水井口一直要铺到自己的庄稼地里。这个在其他季节的白天对于二凤来说那可不算个活，但是在这寒冷的漆黑的冬夜里，伸手不见五指黑的看不到如何摆弄会合理省事，天气冷的两手冻得僵硬更谈不上灵活，所以，这本来对二凤来说十几分钟搞定的事情，此刻却需要近半小时的忙活。

球儿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小跑了起来，“混球儿，你走那么快干嘛？”婷子紧追不上。“婷子姐，跑跑，跑跑就不冷了，跑跑老猫也追不上了。”“你跑吧，不撵你，反正我拿着手电灯呢，跑远了不给你照路。”球儿哪还顾得上这些，自小娘就抱着他喂他逗着他，在他的生命里，姥姥和娘是最最亲近的人了。姥姥年纪大了此刻也在暖和的屋子里，可是他那苦命的娘却就在离他不远处，在烈烈寒风中正吃苦受罪呢，他知道自己帮不了什么，但他就想立刻出现在娘的面前，就静静地陪着也好，起码娘不会寂寞、感伤。

婷子嘴上说是不撵着球儿，但是自己心里也是怕得很，不由得自己后面轻轻的加快了脚步，跟了上去。这段不到一公里的路程，很快就到了，老远球儿就边跑边喊着：“娘，娘，我来给你浇地了，哈哈，哈哈……娘，我给你照着灯吧。”“呀，你这不懂事的臭小子，这么冷的天你来干啥，再冻病了再，你姥姥呢，咋没管你，她就惯着你吧她。”二凤心疼地训斥着。“他陪我来的，这大黑夜的，我爹非让我过来给你帮忙，我自己害怕，这混球儿还吓唬我，以为谁愿意来呀”婷子没好声气地说到。二凤这时才反应过来，拿手电的是婷子，“哦，大哥也真是的，我自己慢慢弄就行，婷子，听我的，没事，带着球儿你们赶紧回家睡觉吧，啊，趁这会还不是很晚”二凤很不好意思地说。“得了吧，听你的，明儿个我爹训导我咋办，谁敢管啊？”“呃……，哦，那，球儿，跟婷子姐去找点柴火去吧，娘这带了洋火儿，去点堆火去，娘这弄完了，开开井一大会儿功夫就不用管了，咱烤火取暖去”。“好嘞……烤火去喽……”球儿兴奋滴往地头一大堆柴火堆方向跑去了。

球儿和婷子找了片空地儿，来回跑了两趟抱柴火，又四处溜达着物色着引火物，秋天遗落的玉米包什么的。火很快生了起来，暖和呀，一望无际的黑，空荡荡的天地，这一堆火真是个难得的景儿呢，脸上、双手、不停转悠着身体前胸后背都暖和了。球儿一边烤着火一边喊着：“娘，娘，你那弄好了没，你赶紧过来烤烤吧，弄不完也先烤烤吧，暖和了好干活呀”“哎，好了，我这就开井去，开开跟着水皮带子过来引好水流就没事了，啊，你跟婷子姐先烤吧”。

水井打开了，井水在潜水泵的压力下呼呼地从地下冒了出来，顺着摆好的水皮带子在漆黑的天地间就像一条白色的大蟒蛇一样突突地往前趴着。偶尔到拐弯处，水带子不是很顺当，前端憋气儿，等后续的水流跟上来了水带子又像个熟睡的婴儿一样无意识地翻动着身躯，瞬间又多了几分可爱。

二凤跟着水流，顺着水带子一直跟到出水口儿，在这途中，她要紧紧看着有没有接口的地方漏水，那样的话会浪费很多水要及时的调整，直到出水口儿，水流流到了麦地里，二凤用铁锹三下五除二地挡好了首先要浇的畦子，这下一个畦子要流上好一会儿的，终于能歇会儿了。

二凤慢悠悠地又一遍巡视着水带子，顺道朝着火堆的方向走去……

“娘，快来，快来，我的手热着呢，我给你先暖暖，嘻嘻……”说着球儿就要去拉娘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