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微霜(2 / 2)

老管家走的不快不慢,耐着性子一一招呼身边经过的熟络面孔,时不时驻足询问一些早食铺子这几日的生意,与挑着扁担的农夫聊聊市集的近况,路过几家关着门的商铺疑惑着怎么今日开门晚了?

周管家背着竹篓一边走着一边笑着嘴里念念有词:“昨儿个让老孙家的小子多留了些新鲜蒌蒿,不知道那粗心的小子听进去了没有,自从老孙的身子骨越来越差,送货卖菜的活交给了他孙子,可是很靠不住啊,大早上昏昏沉沉地坐那儿打瞌睡,也不怕菜被人偷摸顺了了去,提醒了好几次也不见听进去,这些年轻人的性子真是都大差不差,清早儿都没精打采的,读书人有句话咋说来着,叫什么一日之计在于晨,对于他们来说真是一点也不好使。”

周管家笑着摇摇头,他其实看上去年纪不大,在他身上一点也找不出年过半百的老人痕迹,头发乌黑,眼神清明,就是脸上的皱纹跟那幅慈眉善目的模样让人觉着有些老成。

自打周管家跟着小王爷从幽州来京城后,小王爷的生活起居都由这位王府大管家亲手操持着,每日李君承的朝食也都是周管家亲自下厨,那叫一个丰富和花样多,糕点小吃做得更是精致,即使京城最有名的膳食居也不好说比他手艺好,那日仅是一碗简简单单的粥可都让王世尧馋了好些天,得空了就跑来缠着老管家说些好听的漂亮话,周管家总是笑着点头答应。

市集上熙熙攘攘,叫嚷声,吆喝声不绝。

周管家停在一处菜铺前,手指敲案,不知是这几天第几次提醒着眼前毫无坐相趴着睡觉的年轻小子,笑着轻声骂道:“你这小子,把这当自家床铺了是不,要睡觉回家睡去,让你家老头子看见你这副模样,指不定病都给你气好了。”

那年轻货郎面容蜡黄,两只胳膊细如柴枝,听到有人说话,惊坐身子来,伸手擦了擦快流下的口水,定眼一看,又嬉皮笑脸道:

“老周头,来了啊,看看菜呗?”

周管家摇摇头叹了口气,说道:“孙老头的身子骨近日可有好些了?”

前一刻还笑嘻嘻打招呼的瘦小子听了这话,有些不爱搭理,低声说道:“切,老毛病呗,反正一时半会还死不了,我还指望老头子赶紧好起来自己来做这些活计,省的我天天犯瞌睡。”

姓孙的小子语气随意。

老周皱了皱眉,倒不是因为不满这小子言语有多不尊重,只是有些感慨。

爷孙俩在京城相依为命,早些年家里还有个汉子撑着家里,只是那汉子不甘平凡,更不乐意做这些卖菜送货的活,仗着自己跟某个不知名的江湖刀客学了些假把式,觉得自己本领非凡,一心想要出去闯荡,在京城娶了个相貌平平的媳妇,生了个儿子就参军去了,后来抚恤金到家里的时候,一家几口人崩溃的哭声邻里邻居都听得见,好好一个大男人成家后不乐意做个踏踏实实安身的活,说好听点叫志向远大跑出去参军,也不怪之后他那媳妇连小儿子都不要,改嫁到京城一家杂货铺的老板家里,虽说是给人做妾,虽说名声上难听,不过生活总比自己一个妇道人家天天给家里帮忙挑菜捡菜来的滋润,前些年那妇人还时不时偷偷给爷孙俩送几钱银子,后来许是被家里的正室发现,便也不再做这些事了。

老周有些恨铁不成钢,说道:“你这小子,成天别总是嬉皮笑脸的,小时候老孙送你去学堂读书的时候我可还记得,把人家教书先生气的撵你出去再也不愿意收你,为这事你可没少挨你娘的打,从小就没个正形,长大了还是这样,什么时候能懂事点踏踏实实过日子,把家撑起来。”

那姓孙的瘦弱小子笑着点头应和,嘴上敷衍着行行知道了之类的场面话,让老周有些更加无奈。

“唉,当年你那个爹,就是眼高手低,做什么都看不上,受不了家里人整日的唠叨,一气之下跑去参军,也不想想多大能耐做多大事这种粗浅道理,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你现在这模样,我看就是老孙不想逼你太紧,给你养成了这般惫懒模样,你这小子就不能争争气?让老孙也能省省心,平时倒也罢了,这段时间老孙身子越来越差,你也该成熟点了不是?”

姓孙的瘦弱小子开始还笑着应付着,听着听着却愈发的不耐烦,装好了周管家昨日提前定好的菜,撇了撇嘴,敷衍说道:“哎,行了行了周老头,您也别老跟我提我爹我娘的事,我不爱听,我无父无母,只有老头子,您要是想去家里看看老头子,我随时欢迎,小子现在瞌睡着呢,也听不进去您这些大道理。”

周管家笑着骂了两句小兔崽子,接过菜放在背后的竹篓里,不再多言。

穿过热闹的市集,往城西方向走去,身边传来诸多货郎扯着嗓子喊着新鲜蔬菜,新鲜猪肉的声音,周管家逢人打招呼便笑着点头,走着走着,身后的瘦弱小子又恢复了昏昏欲睡的懒散样子,周管家走走停停,一步一回头,心中怜悯年轻人的可怜身世。

………

城西邻郊有一片偏僻路段的户宅,平日里这一片地方除了巡城司的人和几家零散住户,少有人来往,也是此地实在太过于偏僻,中间有一段本可以省不少时间的小巷直通往城中,前几年暴雨,给小巷两侧屋子冲塌了,这几年工部的人没少为这事儿上心,委实是损坏的太过厉害,是个长时间的活计,这几年下来也没处理干净,也就导致了更少人来往此地了。

一间简陋的木屋前,周管家背着竹篓,推开那破旧的木门,木门发出吱吱的响声有些扎耳,推门后微风带起灰尘扑面而来。

他伸出手象征性的扇了扇灰,尘埃落定。

此时一向和善的周管家脸上少见的没有了慈眉善目的和蔼笑容,神态有些肃穆,冲着屋内语气冷冽道:

“此次过后,十年前你儿子的账一笔勾销。”

房间里视线昏暗,传来一阵激烈的磕碰声,紧接着面容丑陋的老者踉踉跄跄的出现在视线内,布满褶皱的脸上惊恐夹杂着一丝庆幸,跪下身来,结结巴巴惶恐说道: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周管家语气冷漠:

“当年的责任可不是你这把老骨头可以背的起的,你那孙子,我瞧着根骨不错,你走后我会多加照拂,让他进蜃楼,我看那小子心气跟他爹一个样,好好打磨一番,会比他爹有用处。行了,回床上躺着去吧,要死别跪在我面前死。”

“是…是…”

语气战战兢兢,越来越弱。

对话停止后,周管家没走,房内依旧一片昏暗,摆放的杂乱的桌椅许久没人收拾,灰尘遍布房间。

许久之后传来一声浓重的叹息: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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