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国联军侵华,逃难者抵达青岛(2 / 2)

转眼到了夏天。

只需微抬头,就能看到湛蓝的天空,与海相连。飘渺的白云忽远忽近,若即若离,几笔淡墨一般。

一场大雨之后,空气中散发着泥土的气息,迎来了暑日湿热的高温。竹夫人本是给国毓的,却被招娣抢了去。中国传统婚俗认为,竹夫人是男性的象征,是最具阳气之物,也是传宗接代的神圣之物。小国毓去要,招娣死活不给。招娣一个小女孩子,却要抱着竹夫人午睡,丁周氏好气又好笑。念娣每天中午练完琴,都去小国毓的房,拿着奶奶的蒲扇,不停地给国毓扇风。炎炎夏日,有了微微的凉风消汗,国毓午睡安稳,红疹也未再起。

(▲蒲扇)

前院,知了猴拼命地叫着。

丁永一晕晕沉沉地坐在桌前,知了猴的叫声和丁周氏的絮叨交织在一起,令他心烦意乱。

婆媳关系自古以来就很复杂。丁永一冷眼瞅了小半年,敌我之战,怕是也不过如此。言学梅刚到青岛,举目无亲,不免对她生了几分同情。可是这半年来,丁周氏的怜悯与客气,完全被消耗殆尽。

“台东镇街市这么大,什么买不到?不管买什么,都得去斐迭里大街。见天不在家呆着,见什么好买什么,什么好吃买什么。说是买给孩子吃,给孩子抓上那么一小把,都拎进她的屋……出门儿是一步都不走,抬手就拦车,那些车夫都跑顺脚了,在咱家的门趴活儿……老二媳妇两口人加两个孩子,月钱能花到月底。她一个人,早上给了月钱,晚上就没……”

(▲人力车夫)

这段日子,丁永一听得多了,心中不胜其烦。

“那你就少给些!”

“少给?我倒是想一个子儿都不给。可是人家可有本事了,不管看上啥都买。一句‘帐家里去结’,伙计便来家里要。连人带货地推了多少次了,就是不长记性。货能退,那些车费能不给吗?车夫从斐迭里大街爬坡下岗地把你大媳妇拉到台东镇,汗流浃背、呼哧带喘,赔着笑脸等在门口伸手,我能不给?他爹,你倒是说句话呀!”

“你们女人家的事儿,看着办就好!”

丁周氏被激怒了,她刚要说什么,却听门外传来言学梅的声音。

“娘……娘……”

“看看!又叫开始魂儿……寻思一出是一出,早晚得被气死……”

半年工夫,丁周氏口囊肚攒的几个钱,几乎都被言学梅败了。丁周氏听到言学梅的声音就生气。本不想搭理,言学梅却门都不敲,径直进来了。

“哟……”言学梅拖着长声,“爹也在呀……”

“……”

丁周氏头都不想抬,只想眼前清静。正好丁永一在,让他也尝尝滋味,丁周氏这么想着,有意不应。丁永一见丁周氏没反应,只好坐直了身子,随便含糊地应了一声。

“爹、娘,正好您二老都在!”言学梅亲亲热热地叫着,上前拉过一张椅子,没规没矩地在丁永一面前坐了。她欢欢喜喜地道:“我刚才在街上和人唠嗑,听说咱胶东有个镇命的说法。京城我是回不去了,在青岛孤身一人……”言学梅就像演戏一样,边说边用手帕盖了脸。她用手帕使劲揩了两把脸,拿下手帕之后,居然是泪,满满的一眼泪……“没有丈夫,没有儿子……孤孤单单、可可怜怜的。小国毓说,以后大娘老了他来养。现在老二媳妇怀了,二老就把国毓过继给我吧……”

丁周氏听了,顿时吓了一跳。过继,亦称过房、过嗣。大多数是为了延续男性继承人而为之。当一个家庭需要后嗣时,就从宗族或其他亲属之中,收养一位子女,以维持香火。山东有些地方,生下小孩觉得难养,也会进行过继给族人,认为这样孩子好养活些。可是,丁周氏从没听说过“镇命”的说法。

她早见惯了言学梅说来就来的眼泪,生怕丁永一心一软,应了言学梅。丁周氏心里又可怜她,又带着气,赶紧道:“老大媳妇,按理说,无论过继与否,无论谁养着,国毓都是丁家的孩子。老二家的怀了,是扫儿是嫚儿还不知道。即便生了,我和你爹也不好拿这个主意。那是你们妯娌之间的商量。”

言学梅本想支人开口,却没想到丁周氏早猜到了她的心思,连丁永一的口都直接封了。言学梅讪讪地收了眼泪,道:“只要爹、娘不反对就好……”

言学梅起身告辞。走到门口,被丁永一叫住了。

“老大媳妇!”言学梅坐在面前,让丁永一觉得很不自在。她一起身离开,让丁永一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丁永一觉得,丁周氏与言学梅之间只差一个火柴头了。在燃烧起大火之前,他必须有所表态,否则这个家早晚要出事。他心里斟酌着分寸和力度,说:“你和老大,在京城,一直是单过的!京城有京城的过法,家里有家里的规矩。京城的日子过惯了,家里的规矩,只怕委屈了你!”

言学梅听了这话,登时吓了一跳,赶紧道:“不委屈!不委屈!”

“若是家里住得不习惯,就和你娘说,让你娘一起帮你出去找个房子住。你一个人,老二四口人,月钱一样。租房的需费,家里出。”

言学梅立刻怕了。只要轻省,她就恨不能什么活也不用干,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如果搬出去,那点儿月钱定然是不够用的,连一天三顿饭都要自己做……言学梅什么也顾不上了,满脑子就是两个字:留下。

她立刻要跪,却被丁永一抬手拦了。

丁永一看着她,盯着她的双眼道:“若是想回京,去你娘那里拿银子。也许,老大望眼欲穿地等着你呢!”

言学梅闻言,浑身一颤。她亲眼所见,丁廷竦中枪,他的血洒了一路。从此她有了心理障碍,一见到红的就怕,她总觉得红色触目惊心,似乎是血在流淌。可她又不敢说丁廷竦已经死了。丁永一看着她,说老大在等着她,言学梅立刻感觉背后冷嗖嗖的。

她心里怕极了,却外强中干地大声骂道:“你们家老大那个没良心的,这么久都不来信儿,说不准又娶了小的,已经过上了……”

丁永一早已经书信京城。故友复信,老大家的房子已成废墟。今天借机试探言学梅,丁永一彻底绝望了。老大已经死了。只要丁廷竦还活着,就一定会回青岛。就算他伤重,也应有书信给家或妻儿。半年多了,音讯全无。言学梅想将小国毓过继给她,这说明她心里也认定丁廷竦已死。

丁永一长久地盯着言学梅,满心悲伤和疲累。

最后,他挥手道:“去把老二那两口子叫来!”想到章禹莲有孕在身,丁永一又道:“只叫老二吧!”

言学梅以为丁永一改了主意,过继小国毓的事有缓儿,立刻满心欢喜地去了。青岛夏日暑热,私塾放假。丁廷执正在东屋看书,听说爹召唤,赶紧来了。

“这段日子,国毓愈发顽皮!”丁永一双目微睐,开门见山地道:“章老先生不在,一个孩子跑去坐堂。不仅给台东镇的病患瞧病,还开方抓药。昨天,我听你娘说,国毓配了麻药,麻翻了章禹利的蟋蟀。这么下去,非得闯下大祸才知轻重。”

“爹!”丁廷执战战兢兢地道:“教子工夫,第一在齐家,第二在择师。若不能齐家,则其子自孩提以来,爱憎肇笑,必有不能一轨于正者矣。虽有良师,化诲易难。自大嫂进家,国毓便说不得了。整日看些闲书,儿子教训,每每都是大嫂护着……”

“住口!”丁永一刚刚确定老大已死,心中悲凉,又见老二唯唯诺诺,心中陡然升起怒气。“子不教,父子过……”

掌拍在桌上,震得桌上杯中茶水四溅。丁廷执从未见丁永一如此暴怒,吓得立刻跪了,结结巴巴地连话都说不完全。丁永一心中郁躁,那丁廷执的样子,心里更是生气。

言学梅正在外面窗下偷听。她本还为出去租房单过的事忿忿不平,听到这儿,忍不住捂着嘴偷偷地笑了。言学梅觉得自己这半年来,好吃好地哄着两个孩子,心思还真没白费。她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想尽一切办法,让小国毓亲近自己。只有丁家唯一小孙子成为自己的依靠,她才能在丁家站稳脚跟。

丁永一看到窗纸上的阴影,知道言学梅在偷听。丁廷执说得没错。教育好子女的关键,第一就是齐家。自从言学梅进了家门,对国毓百般溺爱。孩子有了依仗,自然肆无忌惮,就算有好的老师,也难以教化。

孩子是家族的未来。

大裳茶丁永一意识到,丁家正处于一个分叉路口上。这个路口,虽然并非生死攸关,却是发生祸害的末端。

这可如何是好……

待续……

030齐鲁教育,书到底该怎么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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