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汉市日渐繁荣,台东镇建立①(1 / 2)

《大裳茶》021导读:

■台东镇的建立,可以视为青岛城镇化进程的起点。

■一百多年来,城镇化进程深刻地改变了中国人的生活方式,由农业为主的传统乡村社会,向以工业现代城市社会逐渐转变。这一进程,至今仍在持续。

青岛村依山临海,有泉有河,又有小岛作天然屏障,是这片海湾风景最美,交通最便利,位置最优越之所在。

德国人来了之后,征地强迁,当地村民被大面积驱逐出自己世代生活的土地。

丁周氏抱着孙子国毓,章禹莲抱着招弟,带着离别的不舍和困境,跟在大裳茶丁永一的身后。

无数村民的境遇与丁家人一样,背井离乡之后,前方是充满未知的茫然。

苟家去处也没有着落,苟文先打发念弟跟着丁家人,去记个路,看看那边的情形。她牵着章禹莲的衣角,走在丁家人中间,生平第一次离开了青岛村。

德国迫使清政府签订《胶澳租界条约》之后,不到半年,便迫不及待地宣布青岛为自由港。按照青岛城市规划,住宅、别墅、港口、炮台等工程,如火如荼地展开。工程需要大量劳工,德国建筑公司为此开出了比内地工人高得多的工资。不到一年时间,数千劳工涌入。德国人将工人的管理,包给了中间人。工地上的中国工头,在杨家村附近的荒地上,搭建了临时的住处。

(▲杨家村位置示意图)

这些临时住所极为简陋。大多是半人深的土坑,坑底铺了些草,上面用弯成半月形或交叉的竹杆支撑,盖上草编的帘子做屋顶。这样一个地窨子,一般要挤十几到二十人。尽管这样,随着越来越多劳工的涌入,地窨子变得越来越多,但还是人满为患。许多苦力找来木板、工地废弃的空木箱搭起了棚子。于是,劳工区便迅猛扩展开来。

穿过这片劳工的区域,才能到达丁家新建的窝棚。

路,弯曲而陡斜。

章禹莲抱着孩子,吃力地跟在丁周氏的身后,她不得不拉住念弟的小手,免得她跟不上大人们的脚步。

念弟惊惶地跟在章禹莲的身后,她明显地感觉拉着自己的手,越攥越紧。它不住地颤抖着。念弟第一次感觉章禹莲的手变得特别冷。

泪含在眼里,小念弟拼命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她已经精疲力尽了,可还是得努力跟上大人们。她不由自主地打量着这个让自己感到害怕的地方。

这里到处是污物,没有青岛村那样房子,也没有平整的路。

光秃秃的野地上,一个席帐紧连着另个窝棚,也有看上去很壮观的大茅棚。所见之人大多衣衫褴褛,很多成年人身上仅挂了几个布片。新来的苦力为了争夺栖身之地在打架,无人照料的小孩子坐在路边哭泣,觅食流浪狗在这里乱窜,拾荒者在垃圾中翻找破烂,饥饿的驴子发出长长的嚎叫……窄窄的水沟已经被严重污染,黏稠的液体鼓着泡,表面泛着诡异着绿色。

丁廷武带着几个后生,把丁家的藏书、家用先运了过来。抵达丁家新建的窝棚时,发现它已经被人占了。

天气已经变冷,占窝棚的人为了防风且住得更暖和些,把窝棚向地下挖了半人深。掘出来的土,取水和了,用泥把竹杆和草帘子厚厚地糊了起来。

(▲窝棚)

占窝棚的人一言不发,不敢看人,只顾忙着自己手上的活计。窝棚里黑洞洞的,隐隐传出老人的呻吟声。一个女人见有人来,赶紧钻进窝棚,抱起一个面黄肌瘦的孩子堵在门口。她自知理亏,深深地将头埋了下去。

丁永一带着家人来到这里时,看见丁廷执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丁廷武虽然心有不甘,但实在无法开口将那家人赶走。

天色已晚。

丁永一看这情形,知道窝棚已经要不回来了。

丁家连最后的栖身之所也没了。

丁周氏和章禹莲抱着孩子走了很远的路,胳膊几乎要断了。她们累极了,把国毓和招弟放下来,婆媳俩靠在一起蹲了,把小念弟也搂了过来,相互安慰着,却无声地哭了。

念弟越过章禹莲的肩头,发现一个瞎了一只眼的人,瘦骨嶙峋,不怀好意地看着自己。她吓坏了,拼命地抱紧章禹莲。

那人本是注视着窝棚里的孩子。看到丁家人,他阴森森的目光像饥饿的野狗一样,不住地打量婆媳俩护着的三个孩子。

丁永一发现了,他走了过来,像山一样横在那里。他挡住了那人的视线,将家人护在身后。丁永一一言不发,目光凌厉而威严,用眼神成功地阻退了敌人。那人瑟缩着,避开了灼人的目光,却不肯离开。

丁廷武发现了异常,快步走了过来。

“看着那人!别让他跟上来。”丁永一转过身,还是有些不放心,又低声交待道:“提醒那家人,看好自己的孩子!”

丁永一带着家人,继续向东走去。那边是一大片低洼的沼泽地。

丁廷武赶上来的时候,丁家人已经住下了。

在一坡地上,把书箱子叠垒起来,用衣服、被子、帘子临时搭了避风的棚子。棚子很小,仅能容章禹莲抱着孩子蜷在里面。丁周氏抹着眼泪,找出厚实的衣服盖在孩子们的身上。丁永一脱去长袍,一身短打,上了绑腿,正在开地。

丁廷执不敢吭声,手脚麻利地生起火堆来,让丁廷执再去拾些柴草,自己去抢了丁永一手中的铁锨。

趁着丁永一直腰的工夫,丁周氏扶着他向火堆走过去。

“他爹,咱丁家……现在,大人孩子都跟着遭罪,”丁周氏看他疲惫不堪的样子,心里更是难过。有些话搁在心里很多久,她试探着道:“不如,咱把参场卖了吧!”

“住口!”丁永一勃然大怒,他说:“参场若卖了,丁家将永无再起之日!”

“这也不能卖,那些不能卖!你看看现在这日子!”丁周氏虽然生气,但也不敢再劝。

丁永一是有自己的打算的。茶厂、熬茶间,是万万不能卖的,那是丁家的百年基业,是数代大裳茶的心血,也是丁永一的命。虽然现在都停了,但丁永一早已留下了茶坯和茶膏,在慢慢地陈化。参场的事,除了丁周氏,连几个孩子都不知道。参场还是丁永一年轻的时候,偶然买下的,一直由一个稳妥的掌柜在经营。去了成本和人工,不进不出的只是在维持,但那是丁永一最后的打算。如果重新启动茶厂、熬茶间,就得要大量现银。假如为了眼前的窘迫,就把参场卖了,那茶厂和熬茶间恐怕再也无法重启了。

风刮过荒草,发出簌簌的声音。

丁周氏的脸上,是祈求、无奈和与郁忿的混合为一的表情,同时还有一种精神上低落和折磨的神态。她最近消瘦得厉害,高耸的颧骨,显得眼眶儿深深地陷了下去。两只眼睛无神地看着远方,除了茫茫黑夜,她看不到任何东西。泪,已经模糊她的双眼。

看到丁周氏在一边不住地抹眼泪,丁永一的心里也不是滋味。

“武!过来歇歇!”丁永一坐在火堆旁边,他又招呼其他家人,“他娘、老二、老二媳妇,你们也都过来!”

章禹莲应了一声,伸手再次摸了摸国毓的额头。还是有点儿低热。小国毓睡着了,眼虽闭微睁,似乎被风吹后受了凉。招弟双手压在身上,已经趴着睡了。章禹莲抱过招弟,让她正着睡,又掖了掖盖在孩子身上的被子。她背对着外面,暗暗擦了擦眼泪,把三个孩子留在了透风的棚子里。

念弟挪了位置,用自己的身体挡着风,紧挨着国毓。她看着章禹莲走过去,在火堆边坐了下来。那边隐隐传来丁永一的声音。

(▲德属胶澳图)

“德国占领胶澳之后,征地拆村,颠沛流离者何止千万!像咱们家这样苦不堪言者,在这片土地上,比比皆是!刚才,你们的娘说,把参场卖了!”丁永一深吸了一口气,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说:“若卖参场,固然可解眼前之困,但日后咱们丁家,恐怕永无再起之日。眼下胡家虎视眈眈,加上德国人要把青岛建成自由港,以后什么情况还不知道!所以,我觉得还没到卖参场的时候。眼下咱们丁家虽身陷困境,但还没到生死攸关的时候。”

丁家人都围坐在火堆旁,静静地听着。

丁永一目光如炬,看着家人。老大不在,老二丁廷执文弱,现在看上去一副可怜相。老三丁廷武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现在也有些蔫,只是不停地往火堆里加柴草,让大家更暖和些。几个女眷及孩子,则不用看了。全家人都是愁云惨雾的样子。毋庸置疑,他必须给家里人打打气。

丁永一用镇静自若的声音继续道:“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杨家村以东寻找栖身之地,几乎踏遍了附近的每一寸土地。偶然之间,发现了一眼泉。咱们家世代侍茶,在崂山千辛万苦,先人才寻得几处适合泡茶的山泉水。奈何山高路远,取水艰难,咱们在这儿是用不上的。没想到我丁永一遇上了一眼比崂山泉水还好的泉。久旱逢甘雨,生之幸也。丁家如此艰难之时,有甘泉助我们渡过难关,定是先祖护佑。”

丁家人听了,纷纷转忧为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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