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德军占领下的青岛村暗流汹涌①(2 / 2)

章禹利双手揣在袖子里,酸溜溜地憋着坏,“看把你高兴的!用这德国钱换成铜板,你再数数野鸡身上还有几根羽毛。这买卖做得,亏大喽!”

苟文先半信半疑,进屋拿出算盘噼里啪啦地算了一会儿,后悔不迭。

出门去追,德国兵早就没了影子。

丁廷武进了家门,马上觉得院子里头显得空空荡荡的。虽然已经知道家里在变卖物件,但心里还是很不是滋味。

丁周氏看到儿子脸色的变化,勉强笑了一下。

“爹呢?”

“书房等你呢!”

见过丁永一,丁廷武依然亲亲热热地叫了声爹。丁永一也和以往一样,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

丁周氏站在边儿上,虽然有些担心,但对此已经习惯了。

这父子俩一向如此。每次丁廷武躲祸回来,丁永一都不会再加以责罚。但是,打了招呼之后,往往会冷上几天。丁廷武有意躲着,丁永一有意避着。直到有一个契机,或是家里有什么事儿,或是逢年过年,让父子俩坐下来,能说上几句话,才会缓和。一个脾气犟,一个脾气倔,这爷俩谁都不会说软话。

她在这对父子中间圆乎着。一边说着无关紧要的话,一边大声招呼章禹莲把孙子国毓抱过来,自己脚下奔着东厢房去接。

章禹莲早已经出了月子,面色红润,体态更显丰盈。

“三弟,谢谢你送来的蜂蜜。”她说。

“谢啥!”丁廷武接过侄儿,笑道:“蜂结巢岩隙,冬时收蜜!常在崂山里转,恰好遇上,就收了送来家。若是其它季节,怕也是遇不到的。”

从国毓出生那天起,还是叔侄俩第一次见。他显然是睡饱了,精神十足,眼神炯炯有神。耳朵白里透红,肉嘟嘟的小嘴巴,一双小手握着拳头,似乎要从包着的被子里挣脱出来。

丁廷武端详着国毓,爱看越爱。忍不住在胖乎乎的小手背上亲了一口。小国毓不怕生,挥舞的小手拍在了丁廷武胡子拉茬的脸,开始笑了起来。

“毓者,生机勃勃、昌盛壮大!毓者,又与育同音,取孕育生息之意。爹这名字取得好!”丁廷武朗声大笑,“集天地之灵气,育华夏之子孙。”笑声未了,思之世事时局,他忍不住悲从中来,又道:“国毓,鸟鱼之毓山泽!没有国,哪来的家?没有国泰,又哪来的民安?华夏大地恩泽四海,千年生息方有我辈。我辈亦当以血肉之躯,守乡护土,保华夏之千年传承。国毓,好名字!爹这名字取得好!既蕴含千年华夏传承之意,又隐现丁家军户百年不渝之志。俺这侄子长大,必是个有出息的!定然不会像他三爹,活得投鼠忌器、畏首畏尾。”

丁廷武心中难过,又是一阵纵声长笑。

“武!”丁周氏低声唤道。她看了看丁永一。

丁永一神色如常,端坐桌前,书卷在手。他伸手取了杯,无声地呷了一口。最近夜里难以入睡,白天精神不佳,就泡了浓茶提神。茶有些烫,酽酽的,带着些许苦味儿。丁永一微微皱眉,放下了杯子,把苦味咽了下去。

丁廷武一醒,自觉言重。那日聚义抗德,父子争执,他被绑了回来。丁周氏只道他心里还在怨着丁永一。刚才那番话,发自肺腑,但旁人听了,遣心抒怀之情,便有了反讽之意。

“娘!爹这名字取得的确是好!”丁廷武心有自责,却面无愧意。他话锋一转,“看俺大哥取那名字,当真是当朝做官的派头。皇帝派遣出外办理重大事件的官员,叫钦差大臣。领命而行,才叫钦。国钦,是要派到咱丁家办什么重大的大事儿吗?”丁廷武见丁永一还是板着脸不说话,索性拉了国毓的小手去扯丁永一的胡子。“爹,您看您给这小孙子的名字起的多好!日后等大哥、大嫂回家,您给您大孙子重新取个!那可是咱丁家的嫡长子!”

那日,把言学梅赶出家门,丁廷武是知道的。他故意这么说,是因为他太了解丁永一。丁永一的心里一直都念着丁廷竦。

丁周氏听了又惊又喜。丁廷武说话做事向来不拐弯,也不知在外面冲撞了哪路神仙,居然会哄他爹了。她心里觉得哪儿不对,忍不住又多看了儿子一眼。

丁永一对丁廷武的转变也很意外。

刚才丁廷武提及长孙的名字,是对了丁永一的心思的。钦,金声从欠。凡气不足而后欠,钦者,倦而张口之貌也。怎么能取这样一个字为名?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名字,关乎人的一生命运。丁永一确实对老大取的名字不甚满意。

但是,丁永一知道丁廷武的脾气,反抗德军之事绝不会善罢甘休,所以他不能给丁廷武好脸色。可偏偏丁廷武不吃那一套,嘻皮笑脸的凑了过来,再加上小国毓不仅揪胡子摸脸扯嘴唇,还举着两只小手,似乎要抱。

他觉得再也没法装下去了。

丁永一只得把国毓接了过去,立刻对小孙子笑了笑。他佯装愠怒,瞪了老儿子一眼。

丁廷武转身,见丁周氏怀里也抱着那个,笑:“这便是苟家的那个叫燎嫚儿吧。”

他抱过招弟,高高地举在半空,“你这叫燎嫚儿,竟然敢和俺侄子争嘴!”

丁周氏见了,连叫他轻点儿,别吓了孩子。招弟在半空中吃着手指,见丁廷武凶巴巴的样子,觉得新鲜,居然笑了起来。

见她不哭不怕,丁廷武大喜,把招弟送到眼前,仔细端详,“白白净净的,小脸儿也秀气,倒看不出一点儿爱哭的样子。”

“那是没送她回家!”丁周氏也笑,“说来也怪,在咱们家,不哭不闹的,送她回去就哭。喂饱了,睡着了,也不行。闭着眼睛睡着了,也知道换了人抱。每每送回去,就会哭得声嘶力竭。几次听着哭得几乎背过气去,实在让人揪心。怕哭坏了她,只能又抱回来。”

“果真是叫燎的,”丁廷武点着她的鼻子,招弟笑着更欢了。“仔细看,这大锛儿头,有点儿反骨的意思。长大了怕是有个主意的。”

“现在就是有主意的!羊奶掺了蜂蜜都一口不吃。困了非得你二嫂抱,否则定是哭得昏天黑地也不肯睡。幸好咱家国毓憨厚好养,否则你二嫂要累坏了。”

“娘,不累!念弟常来,是帮了不少忙的。”说着,章禹莲让到一边,招呼道:“来!念弟,叫三爹!”

自从招弟出生,就被丁家抱来养,苟家一直念着。那两口子觉得欠了丁家天大的人情,时不时地打发念弟送来吃用。念弟人小腿勤,住得又近,天天来往于丁苟两家,有时天晚就住下了。丁周氏照应家里家外,顾着三餐,几乎抽不出时间给媳妇搭把手。章禹莲一个人照顾两个孩子,招弟又是个爱哭闹的,更是吃力。念弟虽然人小,但懂事又勤快。每当招弟哭时,非章禹莲抱不可,她便挤羊奶、烧水、哄国毓,省了章禹莲不少心力。章禹莲一个人喂养两个孩子,日夜辛苦,有时困乏极了,念弟帮着看会儿,章禹莲才能偷空小憩。念弟还会悄悄取了两个孩子的污秽衣服洗了,踩着板凳去院里晾了。腊月天寒,小手冻得通红,水溅到自己身上结了冰,也从不吭声。丁周氏发现,心痛极了,故意沉着脸训斥,可念弟只是笑笑,还会继续悄悄地帮忙。

章禹莲越来越喜欢这孩子。趁着两个孩子睡的时候,会把念弟拉到怀里,让她看自己写字弹琴。过年了,苟家没给这个女孩儿买新衣服。章禹莲找出自己以前的衣服,挑了颜色鲜亮的改小,给念弟做了件交领的袄子。

念弟一直都是穿她娘给做的那件土灰色的肥大棉袄,今天第一次换上粉、红交掩的交领小袄,就像换了一个人。章禹莲又为她梳了头发,连丁周氏见了都眼前一亮。

念弟虚虚地收衣袖,膝盖微蹲,左脚向后退小半步。同时右手掌心压在左手外,两手掌心向内,指尖微握于腰。

她上半身微微前倾,略带羞怯地小声道:“见过三爹。”

丁廷武见小念弟施了敛衽汉礼,神情一肃,赶紧把招弟交给丁周氏。他上前一步,还了礼。小念弟这才恭敬地站直身。

小袄没有襦裙的大袖,但小念弟活学活用。丁周氏见了,忍不住赞道:“你二嫂,教得好!这么几天,便中规中矩。”

“还是这孩子聪悟好学!教了,就反复练习,襻膊之用也是一教就会。”章禹莲也看着念弟,眼里尽是赞许。

“怎么不见二哥?”丁廷武问。

“你二哥被仲家洼村的私塾请了去做先生,晚些才能回。”

丁廷武听了哈哈大笑,“茂才爷终于放下面子了!只怕是苦了那些娃,不知要多挨多少板子。”

章禹莲听了,也忍不住笑。

她看了看丁永一,接过孩子,善解人意地说过年了,送招弟回去,让她娘也高兴高兴。丁周氏抱着国毓一并过去,有意给丁永一和丁廷武这父子俩留下了单独相处的空间。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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