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德军占领青岛,成为定局(2 / 2)

虽是邻居,住得非常近,但这是她第一次来到丁家。章禹莲以前也见过这孩子,三四岁大,常穿一件肥大的袄子。她不爱说话,见人似乎有些怕生,但相比一般的孩子要更加懂事。苟记馅饼粥的客人走后,她经常爬上椅子,去收桌上碗筷。有一次,章禹莲远远地看到她怯生生地给客人倒茶,显然烫了自己,却强忍着一声不吭。章禹莲赶紧回家取了三黄膏,去给她抹了。所以来到丁家,见到章禹莲,她显得并不怕生。

章禹莲半倚着,打量着念弟。

她的小手放在身前,绞着手指,眼里带着新奇怪,四处打量着。小脸儿有点儿脏,哭过的样子,头发黄黄的,有些蓬乱。

苟文先识文断字,一心想要个儿子。第一胎是个女儿,他有些失望,就随便起了个名字“念弟“。并发狠发愿地说,若是下一胎还不是男孩儿,就叫招弟。苟家媳妇身子弱,本不应再生养,为了给家里添个男丁,怀孕后吃了不少苦药。这一胎又是一女儿,想必苟家夫妻非常失望伤心。

丁周氏用热羊奶的温水,湿了帕子,给念弟擦了擦脸和手。她顺从地笑了一下,眉眼间带着感激的神情。

国毓也醒了,却不哭也不闹。

念弟带着半惊半喜的神情,轻轻来到国毓的身边。一个白白的、肉墩墩的婴儿躺在一个竹编的摇篮里,一双乌黑的眼睛,在看着她。招弟出生之后,一直哭,从声音嘹亮到孱弱无劲气,哭了一整天。加上苟文先的焦躁和她娘的悲伤流泪,真的把她吓坏了。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国毓,国毓被被子围着,眼睛也看着念弟。他突然动了一下,一只攥着的小拳头挥舞着伸出来。

念弟回头看了章禹莲一眼,带着兴奋的神色。

章禹莲笑了,扬着眉毛点了点头,带着鼓励轻声道:“他喜欢你!“

念弟这才又靠近了些,慢慢地伸出手去。她拉着他的小手,国毓似乎笑了一下,念弟也笑了。两个孩子的举动,让人觉得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丁周氏见了,大惑不解。她生养了三个孩子,有人逗,孩子笑,都是两三个月大的时候。刚刚出生的孩子只会梦笑,转瞬就消失,属于一种天生自然的,没有来由的笑。小国毓显然不是梦笑,他已经睡了一段时间,显得很精神,眼睛大大的,黑黑的。

两个孩子牵着手,相互定定地看着。

刚刚进门的时候,念弟看上去就像一只受了惊的、飞倦了的小鸟,忽然落入了一个温暖的巢,竟不知道该如何适应了。现在,她微笑了,那笑容是动人的,带着某种令人难解的温柔。小国毓被一种温柔的情绪包围着,似乎在回应,也是在回报念弟的微笑。两个孩子相视而笑。念弟的微笑一开始是畏羞的,是带怯的,慢慢变成了一种温柔、沉醉的凝视。

丁周氏几乎看呆了,她下意识的看了看章禹莲。

章禹莲也很奇怪,不自禁地低下头去看怀里的婴儿。

招弟安静地躺在她的怀里,偶尔吮一下,已经睡着了。

丁永一确信,丁廷执是看不住丁廷武的。

第二天,天不亮,他和丁周氏就起了,但还是晚了一步。丁廷执被绑了手脚,扔在床,一动也不能动。丁廷武早已经不知去向。

“这头活驴!“丁周氏气得槌胸蹋地地骂道。

“关是关不住的,随他去吧!“丁永一查看过祠堂,金鬯与环首刀都在,他的心就放下了一半。“过了昨晚,也闹不出多大的动静。“

丁廷武牵马出村时,天还黑黢黢的,唯有天边曙光微现。

他内心憋闷至极,来到海边,猛然纵身上马,一路飞驰。他站在马蹬上,拳头擎过头顶,沿着海岸,狂吼着,任由放了缰绳的马带着自己向前狂奔。

胶州湾潮汐冲上沙滩,涌动着生的希望和死的迷茫。远处的云朵被初升的太阳染成了血红色。

当与军户后人汇合后,一连串的消息让他冷静下来。

“叔是对的!“一个后生心有余悸地说:“昨晚你被叔带走之后不久,我们就发现了德军的踪迹。“

丁廷武听了心中一凛,暗呼大意了。狼烟能召集军户之后,自然也能引来德军。军户之后后生们的感激庆幸之言,让丁廷武挽回了一些颜面。

另一个消息则让他胆颤心惊。

(▲德军野战炮)

清军退走后,兵营里的14门克虏伯野战大炮被德军扣留。那些大炮在清军手中保养良好,德军备齐炮栓,随时可以从兵营里推出去。

最让丁廷武感到震惊的是,德军也有马匹。数量不知,骑兵装备不知,但有人看到了德军侦察小队骑着马去了四方村方向。

“四方村,是章高元的驻地。“丁廷武忧心忡忡地道:“德军去四方村,定是侦查章高元军队的动向。四方村太近了,德军不会允许他们在那里驻扎,一定会逼其退走。“

果然,很快就有德军到了章高元的驻地,逼近章高元从四方村向沧口移动。

接下来的几日,丁廷武一直没有回家。

他带着军户后人,兵分多路,密切观察清军和德军的动向。

德军随军舰带来马匹,大大提高了德军的机动能力。德军的小队骑兵,四处侦察,无论对章高元的清军还是对丁廷武军户后生们,都构成了巨大的威胁。

章高元不得不撤兵退到沧口。之后,不断请求增兵,并开始构筑工事。这引起了德军的注意。德军侦察小队发现后,用探照灯向德舰报告。之后不久,德军侦察队在沧口,遇到了章高元与随从。第二天,章高元及随从被德军扣押。打探清军消息的军户后人回来报告,镇守印已经由章高元次子章维衡携赴胶州,留守的清军各事物现由章之长子章维均经管。越来越多的迹象表面,德军占领胶澳,系蓄谋已久,有备而来。四方、沧口、女姑、流亭等处,重要路段均有德军设卡。德军重兵扼守要道,四面布局,将章高元的军队围困。从德军的动作和布防看来,似乎要将整个胶澳地区全部霸据。

直到章高元被释放,带兵去往莱阳界江山镇,再后拔赴烟台,丁廷武再未轻言召集军户之后,举兵抗击德军。

他越来越多地思考胶州湾的军事形式和这片土地的未来。巨野教案显然只是一个借口。德国对缉凶破案并不重视,迅速用武力占领胶州湾,再逼迫大清承认即成事实,这才是德国的侵略野心。这是国与国之战,是大国之间的较量,是实力的比拼。百余军户之后,以血肉之躯相抗,无疑以卵击石。

对于那一夜丁永一阻止起兵,丁廷武不再怨愤。在侦察德军、清军动向的这些日子里,他清楚地看到了中、德军力的巨大落差。这种军事上的悬殊差距,让他不断地拷问和反思自己的鲁莽。短短月余,世事巨变,让他成熟稳重了许多。

丁廷武开始改变策略,告诫军户后生们保存实力,四处细密侦察,不断地袭扰德军。他也知家里的处境,时常在山中猎了野物,让人送回去,顺便打探青岛村附近的德军情况。

“叔把家里的东西列了单子,换了银子,已经挑日子过的焦急的送去了。屋里头的一些物件,出了正月,当铺再来拉走。“

丁廷武紧着眉头,没作声,过了一会儿问:“德军呢?“

“又来了两条船,一轮船,一舰船,先后抵达。运来大量人员和物资。现在行街上,商铺如常,但德军兵明显比前些日子多了些。“

“就这些?“

“章总镇那会儿,随便请当兵的喝顿酒,就能跟着进兵营逛逛。“后生挠挠头,尴尬地道:“德国兵可不行,没等走近,枪就端起来了。现在,老衙门、兵营、炮台都没法靠前儿。咱说什么,德国兵不懂;德国兵说什么,咱也听不懂。呃……德国人给几家商铺发这东西,俺瞅着稀罕,就带来了。“

后生从怀里取出一张折叠的纸,交给丁廷武。

丁廷武接了过来,是一张《德国亚细亚报》。报面印着“W·J·R“三字,德文内容丁廷武看不懂,但德鹫鹰爪的图案深深地刺痛着他。

(▲德军舰船)

德军“龙门号“、“阿尔柯纳号“先后赶到胶州湾,丁廷武早已知晓。但丁廷武并不知道,这段时间,清政府也在紧锣密鼓地和德国、俄国方面交涉。

清政府总署派人前往德国领事馆,领事馆以德国公使海靖不在京城为由推托。几天之后,以恭亲王为首的清朝大臣见到了海靖,交涉依然无果,德方不同意撤兵。李鸿章、翁同穌等清大臣寄希望于以俄制德,清总理衙门照会俄国署使巴布罗夫。巴布罗夫敷衍清朝大臣们,说驻扎海参崴的俄国太平洋舰队可以开赴胶州湾。随后,俄国人便露出本来面目,以修筑铁路为名,提出要在吉林砍伐存储木料的要求。俄国署使的说辞,清朝大臣以为真。但是,两天之后,李鸿章便已明白,俄国人是不会派舰船去胶州湾援助的。德皇与俄国沙皇似乎对胶州湾之事,已经达成了某种默许的协议。德国方面,为了进一步巩固占领胶澳的成果,在“龙门号“轮船和“阿尔柯纳号“舰船之后,又迅速派出了“奥古斯特女王号“巡洋舰给予补给。在德国首相官邸,以德皇为主席,德国首相、海军司令、海军大臣等官员参加,举行了关于胶州湾的专题会议。会议做出了永久占领胶州湾,立刻募集殖民军队派往胶州湾等多项决议。

丁廷武缓缓站起身,远眺青岛村方向。

报纸上,德鹫鹰爪留划过的痕迹,似乎代表了这片土地永归德国之意。他握着报纸,手慢慢攥成了一个拳头。报纸在指缝间发出碎裂的声音。手背上,隆起血管被渐渐绷紧的肌肤扯平,汗毛却像密集的钢针一样竖立着。

丁廷武心里明白,德国占领,已成定局。

他和每一个青岛村的人一样,都必须考虑未来的日子要如何面对。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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