胶澳军户之后,反抗德军入侵(1 / 2)

丁永一最为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一刻也不敢耽搁,小心地推开家门,绕过一队巡逻的德国兵。出了青岛村之后,脚下生风,大步流星地抄近路直奔浮山方向。

朱元璋建立明朝后,即开始全国沿海一带的布防措施。洪武元年下诏,全国郡县设立卫所军事建制,浮山备御千户所由此而生。浮山所建制后,先后从全国调集武官,组建了水、陆驻军。军户聚集之处,即称军屯,并世代承袭。朝代更替,清初撤世袭军丁,浮山所随卫、所裁并,屯垦之军士焦、亢、毛、杨姓等军户后人都定居下来,成为浮山所十三户。村庄名称也沿用了屯名。

浮山所城西门外的西校场,曾有将台、辕门、射圃、钟鼓楼,是明朝浮山备御千户所操练兵马之地。按明兵制,各墩堡遇警,白日举烟,夜间点火。屯垦之军士和军户就会闻警聚起,共迎外敌,守土保疆。

离校场还有一段路,远远就看到了火龙一样的光亮,风中隐隐传来马的嘶鸣。

丁永一的心怦怦狂跳,脚步反而慢了下来。马上要面对这些已经聚集起来的军户之后,他需要稍事休息和调整。

丁永一远远地看到了丁廷武的身影。

“狼烟起!士子聚!”

丁廷武单手举刀,振臂而呼。校场马上响起一片激昂的回应。

西校场四周都陷入黑暗之中。不远处那棵银杏树已有五百岁,影影绰绰地只能看出树梢儿的轮廓。丁永一眼中闪着火把的映来光亮,他下意识地握了握拳头。疾步而来,双手垂着,握拳时手掌明显能感觉到有些肿涨。速度虽然缓了下来,步伐却没有停止。脚踩在沙土、碎石块、枯枝断草上发出单调的声音,完全被校场方向愤怒而炽烈的呼喊声掩盖。

下午,丁廷武去后院取挑红的桃枝,趁机打开祠堂的门,偷出了金鬯与环首刀。他将二物包好,用腰带系了,藏在墙外的马上,才又翻墙回去挑红。丁周氏喊他去追言学梅,丁廷武听了心中暗喜。如此安排,正中下怀。打马离家后,他在衙门街踹翻章禹利,撕下告示,很快就追上了前面的马车。送上银锁与药,他转诉了章老先生的交待。言学梅正在气头上,不仅不听,连药也一并扔了出来。丁廷武哪有心思与言学梅啰唣,一声大笑我是送到了的,便向车夫嘱咐了几句,丢下那娘俩儿,回马走了。

丁廷武快马加鞭,直奔校场。几个后生早已等候多时,他马上命人速去烽火台,分头举烟。

狼烟起。是战警,也是号令。

墩堡、军屯的军户后人从四面八方迅速赶来。四防堡滕氏和湖岛人武德将军之后王氏一族,带着主鬯来了。胶澳驻防清军退走,很多军人不甘心当逃兵。见到烽烟升起,几个胆子大的偷偷离开大部队,带着武器从四方村赶到校场。

众人举着火把和武器,分居两侧,中间一排并辔而立的是金家岭快马营。当年,快马营快速支援部队即墨营,初始设于金家岭,屡建奇功,亦称金家岭快马营。丁廷武浮山校场比武获胜后,执掌金鬯,按祖制重新组建,并任快马营之首。

祭天香案上面仓促、简单地摆着贡品。正中间置金鬯,一左一右是主鬯。

火光把丁廷武的脸膛映得红通通的。他高举环首刀,声音慷慨激昂地道:

胶澳军户之后,谨以至诚昭告山海神灵。

今率堂堂之师,保先祖艰守经营,遗于吾辈之地。

五百年前,吾辈之先祖戍边于此,诸子长大成人,仍当以军户之后,尽守土之责,精忠报国。

此战,名正言顺,鬼伏神饮,

此战,决心至坚,春秋存义。

华夏子孙,不为夷奴,古之明训。

今敌来犯,驻防之军不战而退,军户之后义不容辞。

今敌来犯,誓死痛歼,守乡护土,力尽不渝。

后人视今,亦犹今人之视先祖,必以吾辈为傲,并追之于后。

血战之际,生死莫测,然成功成仁之外,当无他途。

吾坚信,朗朗天道,必佑忠诚。

此誓。

大清光绪二十三年十月二十日

众人热血沸腾,各举手中武器,齐呼,“保家卫国,誓守乡土。”

丁廷武欲下令出征,转身去取金鬯,却见丁永一正在身后。

“爹!”丁廷武一怔。

丁永一用身体挡住了香案上的金鬯,他盯着丁廷武的眼睛,“把刀给我!”

丁廷武立刻摇头,朗声道:“爹!咱丁家始祖从明太祖创业建功,洪武定鼎,敕封世袭,授以金鬯,分封鳌山卫。丁家历代先祖和所有军户一样,接战无数,血染沙场,才有今日之土。军户之后,承先祖之志,戍边于此,天经地义。今敌来犯,岂有袖手之理?”

丁永一的体内有一种熟悉的欲望在涌动,旋即又努力克制住自己。他久久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丁廷武。他需要时间,需要竭力压抑那种涌动。

丁永一定了定心神,面如寒冰,上前一步。

他还是那句话,“把刀给我!”

“我不!”丁廷武退了一步,但他目光坚定。手中那把环首刀攥得更紧了。

丁永一的到来,让众人感到意外。他与丁廷武霄壤两极的态度,让所有人都感到不解。

丁永一扫了一眼众人,道:“知已知彼,方百战不殆。既然要战,你们可了解登岸的德军?”

丁廷武抢先答道:“今辰时,德军兵分九路,从前后海乘小艇登陆,分头占领了铁码头、挂旗山炮台、弹药库、电报局,并包围了四个兵营和总兵衙门……”

“那是早上,我问的是现在!”丁永一缓缓地道:“既然要战,你们可知道,现在岸上的德军有多少?舰上的德军有多少?他们有什么武器?海上有几艘战船?有多少登陆的小船?主力战船现在停靠在哪?战船上的炮能打多远?德军主将是谁?德军主将现在是在战船上还是在岸上?德军主将是什么样的性情?面对我们的反击,他会避其锋芒退守,还是调集军队全力迎战?开战之后,德军还会调多少战船来到胶州湾?”

丁永一神色如常,语气平淡,连番发问。他边问,边步步向前。丁廷武无从回答。面对咄咄目光,丁廷武感觉到了巨大的威压。丁永一越迫越近,他只能步步退去。

很快,丁廷武就觉得不太对劲。丁永一的问题虽然一个接着一个,但语气平缓、语速缓慢,似乎有意给听的人留出了思考的空间。怎么四周一片寂静?丁廷武不喜欢寂静,战场上寂静往往是更猛烈、更残酷的战斗的开始,战前的寂静则意味着犹豫和变数。队伍已经集结,他不想被丁永一动摇军心。

“爹!今夜不战,就等于放任德军在这片土地上立稳脚跟。儿子也知道咱们武器落后,没有援军,但我们熟悉地形。我们已经用布包上了马蹄,借着黑夜的掩护,以迅雷之势冲上去。德军必乱。我们就趁乱,与敌军贴身肉搏,任德军火器精良也无法施展。德军没有骑兵,趁着立足未稳,拼死一战,纵无胜算,亦能重创德军。若是运气好,天亮之前,将敌军赶下海也是有可能的。”

“运气?可能?两军交战,凭的是实力。而非运气和可能!既然知道自己是军户之后,就应该知道,开战之后,会发生什么。德军有备而来,包围四个兵营和总兵衙门,占领炮台、弹药库,连杨家村的电报房都被切断。粗粗估算,兵力没有一千,六七百总是有的。这还不算留守在战船上的兵力。就凭你们这百十来号人,岂有胜算?就算今夜重创德军,将其赶下海。”丁永一冷冷地哼了一声,反问道:“明天呢?当年的守御千户所,配备有大船、哨船、快船,也未必打得赢德国人的铁甲舰。你们,无船无炮,拿什么制海?只要敌军的战船还在,就会卷土重来。德军是坚船利炮,你们是大刀长矛,外加几杆生了锈的老枪。”

“那又怎样?当年,元军铁骑破长沙,岳麓书院数百书生,全数战死,无一降者,尽显华夏子孙之铁骨铮铮。我等大明军户之后,难道还不如赤手空拳的文弱书生?”在丁廷武的眼里,德军与倭寇没什么区别,都是入侵的敌军。他不在乎生死,他渴望一战。他不指望着在与德军的交战中建功立业,也不指望像保金鬯比武那次一战成名。他固执地认为,身为军户之后,守护胶澳,是天命。丁廷武显然被激怒了,眼睛在暗夜之中乌黑发亮。他几乎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当年,汉初刘邦称帝,诏齐王田横降,田横在赴洛阳途中自刎。岛上五百将士闻此噩耗,集体挥刀殉节,是将士之忠烈。我等大明军户之后,防寇戍边于此,今敌来犯,理应宁死不屈,以大义刚烈之魂昭日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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