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军不费一枪一弹占领胶州湾(2 / 2)

老衙门外面官兵群情激愤,清军与德军刀枪相向,大战一触即发。一名偏将挡在德军与清中的中间,惊惶地大声喊道:“总镇大人早有训令,不可轻开兵衅。”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太阳渐渐升起。

胶澳海防经费一直短缺,军事工程停滞已久。上月仅领半月子弹弹药,除日常操练已用外,弹药均已告罄。大部分操练仅限于队列训练和操枪动作。现弹药库中只有几箱弹药,还都是质量有问题的,最后几桶火药也已经受潮无法使用。

各处高点已经被德国人占领,远处半山腰间,德国海军的旗帜插在那里。山上有德军晃动的身影,山上炮口正对着总兵衙门和嵩武、广武等兵营。各处营房之间的联系也已经被切断。

若战,拿什么战?

章高元站在总兵衙门的院子里,清癯的脸尽显无尽的苍凉。

“罢了。”章高元下令退兵。

总兵衙门对面的影壁后面,置木制旗杆的位置是一个平台,上面站着几个荷枪实弹的德国兵。

高高地悬挂着的清廷大龙旗缓缓落下。

清军人马神态沮丧,开始撤离。向青岛口以北方向的四方村退去。

丁廷武见状恨得咬切切齿,低声骂道:“这章迂子,贻误战机也就罢了,又弃防而逃!爹,我一动手,双方必乱,你带二哥先走!”说完,便手握暗藏的利斧,抬步向木制旗杆方向的德兵移去。

丁永一立即喝止,他压低了声音,“廷武!不许胡闹!”

丁廷武不理,却被丁永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

“爹!”丁廷武杀气腾腾,双目圆瞪,从牙缝里斩钉截铁地道:“此时不战,还等什么?一旦青岛失守,京城就危险了。京城偏居东北,假如敌人从这里出兵攻打京城,西南诸省根本来不及救援。假如京城告急,天下还能安稳吗?”

“住口!跟我回家!”

胶州湾已被德国占领的消息像晴空霹雳一样,迅速传遍了整个青岛村。

光绪十七年清内阁颁发上谕,批准在青岛设防,调登州镇总兵章高元率部驻防胶澳。章高元率广武前营和广武中营两营军队移防胶澳,山东巡抚又奏调嵩武前营、嵩武中营两营归其指挥,由此开始了青岛的建置。为配合章高元驻防胶澳,大兴土木,始建青岛前海铁码头、总兵衙门、四大兵营及大量炮台。由此开始,大量即墨、平度、金口、海阳劳工商户涌入,以天后宫和老衙门为区位中心,青岛村逐渐突破了旧时单一的渔村面貌,变成了一个新兴的商贸集镇。

如今,章高元率领的清兵一枪未放便退却,放弃了设防六年的胶州湾。

老衙门门前的衙门街挤满了闻讯赶来的村民、商户。青岛村百姓一夜之间变为夷奴,他们指着胸前背后写着“勇”字的章高元部队官兵,大骂尽系怕死误国之畜牲。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捶胸顿足嚎啕大哭,一些乡民则相互劝慰要听天由命,还有一些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人,绘声绘色地给大家讲起了三年前日军占领旅顺口对城内进行的四天三夜的屠杀。

“日本兵四处追逐逃难的老百姓,用枪和刺刀对付所有的人!在街上行走,脚下到处都是死尸。地上都是血水,遍地躺卧着肢体残缺的尸体;有些小胡同,都被死尸堵住了。死者大都是城里人。”

“是啊!”另一个行街上的商人面带恐惧地讲:“我听说旅顺口被日军占领后,城里的几万人都死绝了!有的日本兵用刺刀将不满两岁的幼儿串起来,故意高高举着让人观看,有的日本兵连将尸首都不放过,剖腹刳出心来!旅顺口被占那会儿跟现在差不多,也是冬月,那些被杀的店铺生意人,尸体堆积叠在道旁,眼中之泪,伤痕之血,都已冰结成块。有些有灵性的狗,趴在主人僵硬的尸首边儿上惨叫……”

昨日还是中华子民,一夜变成了亡国之奴。

丁永一略带着悲怆的目光划过那些乡民,对那些惊世骇俗的恐惧和议论充耳不闻,带着两个儿子向家的方向走去。

一队德兵上前强行驱离众乡亲。

趁乱靠上来两个年轻的后生,他们和丁家一样,都是大明军户之后。听到消息后,来找丁廷武拿个主意。他们认为,大清官兵不战而退,保家卫国的重任自然落到了这些军户后人的头上。

丁永一明白这些后生的心思。

他停止脚步,转过身,沉静威严的目光如刀子般凌厉向身后扫去。

无声的反对,阻止了二人。两个后生面面相觑。

丁永一缓缓转过身来,对丁廷武沉声道:“跟我回家。”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辩驳和不得反抗的意味,说完便转身先行。

大裳茶丁永一是个博学之人,也是个审时度势之人。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丁永一虽然偏居东海渔村,但他继任大裳茶之位以来,带领丁家广开茶路,就是因为他时刻关注着世事时局。丁家藏书中存有一本明代《兵防志》。丁永一少年时,对胶澳的地理位置就了然于心。胶澳地区东有崂山,西有珠山,两山峡形成内港可容巨舰数十艘。薛家岛屏障于南,团岛附卧于北,一炮当关,万舰莫敌。这才是大清朝廷在此设防的原因,也是德军对此地志在必得的原因。

他同情章高元的处境,他更痛恨大清的昏庸腐败,但也只能把自己的想法深藏起来。知子莫若父,丁永一知道丁廷武的心思,也知道这些后生要做的是什么。但无谋之勇,充其量不过是鲁莽、匹夫之勇的代名词,最终总要被碰得头破血流。

两军交战,凭的是实力。

近观大清,已经无力再战。扬州教案、芜湖教案、丹阳教案、宜昌教案此起彼伏,大都以缉凶赔银告终。巨野教案与以往不同,德国以此为借口占领了胶州湾。这是因为列强的实力已经远远把大清国抛在后面,即使撮尔小国日本也今非昔比,甲午海战中龙旗飘飘的北洋舰队全军覆灭。这一战,比鸦片战争中英国人的枪炮更为沉重,不但点燃了列强伺机瓜分中国的巨大热情,也击碎了大清王朝的抵抗之心。巨额赔款让大清朝廷喘不过气来,胶州湾设防的奏折已批,四、五年之后才有了实质性进展。胶澳军事设施一无所有,一切待外求,料价工值并昂,与旅顺当年相仿。所用石料,来源于荣成石岛,通过海陆运输,防营建筑胶澳炮台开辟山路,订置炮位,购备料物,督率各营弁勇建立台基,填筑营盘,工程极吃紧。除此之外,经费才是最大的问题。电灯、电报等设施的投资,营房岁修,火炮维护,船舶使用费用巨大,有时连官兵薪饷都发不出,经费捉襟见肘的窘况使整个驻防工程举步维艰。后来,章高元率部赴辽东参战,战后归来胶澳设防工程更是大受影响,团岛炮台完全停滞。除此之外,胶州湾防备也极其薄弱,水雷营形同虚设。胶澳驻军为步兵4营,即嵩武中营、左营、右营和骧武前营。一般每营兵力战时为五百人,平时为二百五十人,而如今每营不足两百人。章高元的四营总兵力也只剩下三营多一点,加上野战炮兵,仅千余兵力,所有步兵使用的都是旧式步枪,炮兵配备的是小口径野战炮。章高元所率的清军驻防官兵与装备精良的德军开战,无异于以卵击石。

章高元系李鸿章的同乡,早年加入淮军,在抗击法国侵略台湾的战争中誓死请战,率所部短兵肉搏,锐不可当。他率部参与的盖平之战有甲午战争的第一恶战之称。在战争中受到排挤和孤立,令章高元元气大伤。他重回青岛后,虽然修筑了胶澳镇守衙门、兵营、炮台、军火库、电报局和前海栈桥码头,并修通了到胶州的大路,却再无往日英勇雄心。

(▲德军)

丁永一甚至暗自庆幸如今的章高元,不再是当年那个“视弹子如无物”的“章迂子”。德军大举登岸,以借地演习为名占领各制高点,用枪炮对准总兵衙门及各处炮垒,近海又有三艘巨舰虎视眈眈。如此一来,德军已经胜券在握。这时,若是誓死力战,大清官兵定会全军覆没。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那时青岛村也必是血流成河,胶州湾亦将生灵涂炭、哀鸿遍野。

战端一开,遭难的永远是普通百姓。

大裳茶丁永一对身边青岛村村民的惊骇哀叹充耳不闻,日后之事他不愿意多想,现在四面八方都是德军,最重要的是如何活下去。他固执地认为,只有能活下去的人,才能与这片土地共存亡。人死如灯灭,只要人死了,就一切都结束了。

对于丁廷武来说,爹的话是不可违逆的。丁永一安静淡漠的态度,引发了丁廷武的极大反感。他盯着丁永一的背影,双脚像被钉子钉在了地上一样。

这时,丁永一再次转过身来,他的视线却越过两个儿子,落到了一个路边的年青人身上。

那人站在人群中,看上去和丁家老大丁廷竦的年纪差不多,将近三十岁的样子。身上穿着乡间常见的青灰色土布旧袄,盘着大辫子,大裤裆紧绑腿,脚上穿已经破洞的布鞋,腰间系着一块小儿巴掌大的腰牌。此人看上去和来青岛村闯穷的外乡人没有什么不同,但他看德军的眼神中却没有惊惶和愤怒,也没有其景可叹、其情可哀的悲痛。他面容憔悴又露出些坚毅之气,外表看似寻常普通,却隐隐现出优雅而桀骜的气质。尤其那双眼睛,看人的目光温和而锐利。

看到那块腰牌,让丁永一的心头为之一震,断定此人非同寻常。

腰牌是古代官员日常所佩的身份符信,常系挂于腰间。一般多用金银、玉石、名贵木料等珍贵材质制成,上面雕镂精美生动的图案,造型多样,具有浓郁的中国文化韵味。

腰牌最早起源于夏商周时代的玉制“牙璋”,至战国时代发展为“符”。无论牙璋还是虎符,都可作为调动军队的符信。隋唐时期腰牌发展为“鱼符”,成为调兵遣将、出入宫廷的凭证。到北宋,再至前明,符牌制度发展的更为完善,逐渐成为一种严格的身份识别方式,不同身份等级的人要佩戴不同材质、形状的腰牌。平民百姓,也以佩戴腰牌为荣。腰牌的材质也慢慢增加,象牙、翡翠、琥珀蜜蜡等也常被制成腰牌来使用。

到了大清朝时期,腰牌的身份象征更加显著。只是政治性的色彩渐渐减弱,腰牌主要用来彰显尊贵地位。因此,佩戴者多为权臣、富商,内容多为一些寓意美好的图案,如花鸟、走兽等。也有以一些民间谚语、吉语等为素材,以体现一种美好祝愿。比如,若希望生活吉祥如意,图案则多以龙、凤、灵芝等为主;若取吉语“鹿鹤同春”,则是取谐音“六合同春”。

此人腰间悬系的腰牌,却非金非玉,仅为一片约三指宽普通竹木,上面没有任何图案。

毛笔隶书七个字:一生俯首拜阳明。

二人目光对撞。

丁永一与那人相互审视着,微微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丁永一再次看了他腰间的木牌一眼,转过身去。

丁廷武楞头倔脑地跟在丁永一的身后。

丁永一心里挂着太多沉重的思虑,已无暇分心细思深究,更无心思与人攀谈或结交。

他神情波澜不惊,心里却惴惴不安地感到自己正穿越一个虚幻的门槛而步入了另一个世界。

丁永一知道,德国人占领胶澳虽然已成定局,但丁家窘境仍然没变。德国占领之后,未知里可能隐藏着更大的危机和煎熬。

一切,都在前面等着他,近得几乎触手可及。

丁廷武心有不甘地走了几步,想了想又停了下来。

远处两个后生迅速跟了上来。

丁廷武头也不回地命令道:“马上召集各墩堡!浮山校场等我!”

他眼中闪烁着暴烈的光芒,喉咙里声音低沉,就像一只被激怒的、随时准备扑击的豹子。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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