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岛小吃,甜沫不甜,阅尽五味方得甜(1 / 2)

刚才章禹莲给国钦搓酒退烧的时候,丁周氏站在边上,她一边便打量着这对母子,一边心里便暗暗叫苦。

每年天一飒冷,丁家各处都要裁减用度,为来年春茶收购做准备。历年如此的习惯,到了今年日子更是显得窘迫。丁家为了收秋茶,几乎被村西的胡四爷掏空了家底。平时紧衣缩食也就罢了,大儿媳第一次进婆家的门,连桌像样的饭菜也准备不出来,未免太说不过去。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丁家确实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丁周氏为难地道:“别说是儿媳妇第一次进门,就算陌生人进院赶上饭口了,也得留下吃口饭不是?”

章禹莲小声安慰道:“娘!有句老话儿说,人是三节草,三穷三富过到老。谁家还没个难处。咱们熬过了这阵子,自然就会好的!”

她挺着大肚子和婆婆找了厨房所有的角落,也只找到一把碎粉条、十几颗豇豆和红小豆。

“这日子过的!”丁周氏觉心里头堵得实在难受,从灯眼处又看到了言学梅熄灯,小声埋怨道:“这老大也是,倒是提前来封书信,也好让家里有个准备!早不回晚不回,偏偏这个当口!现在倒好,这节骨眼儿上回了,难道要我当物件去不成?”

“娘,不急!您和爹常说咱家祖上有规矩,饿死不当物!再说这大清早的,咱们就是拿了物件出门也没地方换银钱不是?刚才我看到布袋里还些面。”章禹莲把那袋子提了来,给丁周氏看,“有了它,就好办了。大嫂第一次进门儿,请她尝尝咱们的胶澳小吃。虽然是没有办法的法子,但我们也是尽了心意。”

章禹莲身怀六甲,身形却不显笨拙。她解下腰间的勒帛,当做襻膊,吊臂绕肩,锁了双袖,在头后肩的正中打了个虚结。

她捏着布袋的一角,把最后一小把面粉都倒了出来。先煮粉条、红小豆、豇豆,再加前日剩下的一小块豆腐皮也切了放入锅中。

丁周氏叹了口气,甜沫虽为胶澳早餐小吃,却是上不了席面的“地摊货”。

相传甜沫源自明末,那时天灾战乱,民不聊生。有一家田姓小粥铺,经常舍粥赈济灾民。灾民互相传告,大批难民涌来,粥铺难满众求,就在粥里加入大量的菜叶并调为咸辣口味。灾民每当端碗盛粥前,见煮粥的大锅内泛着白沫,便亲切地称之为“田沫”。后来,人们根据谐音雅化成了“甜沫”。如今,丁家粒米皆无,只能在粥里添点粉条、红小豆、豇豆之类的“末儿”。

看着锅里的粥,想着家里的艰难处境,丁周氏无奈里透着伤心,“添末儿待客,倒也应景儿之至。”

章禹莲闻言,也觉只有粥太过寒酸,便到厨房的东墙边掂起脚,从房梁上吊着鸡蛋的篮子里又摸两只鸡蛋来。

丁周氏见了赶紧拦着她,道:“老二媳妇,这可不行!这是喜蛋,你爹知道咱家的难处,特意送了来给你做月子的!”

“娘!少吃一只两只不打紧!”章禹莲把蛋放进锅里煮了,笑着说:“大嫂第一次回家,早饭素淡,有两个鸡子儿也好看些!中午咱们再想办法。”

丁周氏已别无他法,只觉得太对不起两个媳妇,亦有失脸面。

章禹莲又安慰了几句。

丁国钦睡得不甚安稳,梦中哭闹几声醒了。

丁周氏听到哭声,回到房中,断定是孩子饿了。丁周氏又用手试了试额温,还是有点烧。她皱了皱眉,让言学梅又找了条小被,把孙子包紧了抱了起来。言学梅一路上一个人照顾生病的儿子累得腰酸背痛,现在乐得省些力气,也不和婆婆争抢,只是逗着孩子跟在后面。

娘俩一前一后进门,丁永一已经坐在客厅桌前。

章禹利遇上饭口,也不管有无外人,二二乎乎地选了个远离丁永一的位置坐了下来。章禹莲举目示意他一眼,怪他不懂礼数。章禹利转过脸,只当没看见。丁廷执和章禹莲站在一边,向言学梅施了见礼,待她接过孩子在桌边坐定,夫妻二人才坐了下来。

言学梅抱着儿子看了看丁永一,对方没说话,她也没吱声。眼睛落到桌子上,她再也忍不住了。

“哟,娘!您的嫡长孙第一次回家,这饭菜可够丰盛的啊!”

桌上简陋,但谁都没料到第一次进门的媳妇会出言相讥。丁永一泰然自若。丁周氏尴尬地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这是什么呀?”

众目睽睽之下,言学梅用勺子在粥碗里搅了搅,面露不快。

章禹莲知道丁周氏为难,微笑着代为答道:“这是胶澳名小吃甜沫,用红小豆、豇豆、粉丝等辅料熬制而成。”

“这怎么吃呀?黏乎乎的!”言学梅小声嘟囔着。

“长嫂京城远路而来,一路舟车劳顿,难免胃口不开,娘在厨房为难做点什么。是我擅自主张,做了甜沫给长嫂尝尝。粥成后用葱、姜倒炝锅,加入盐巴、五香粉提味儿,并点入少许芝麻油溢其香气。这样做的甜沫,口感厚重,香而不腻。长嫂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章禹莲语气温和,说话得体,让人心里有气也发不出来。

章禹利却心中暗笑,这分明是给丁家脸上帖金。话虽然说得好听,但这粥实在是寒碜,正宗的甜沫是要加点蔬菜的,比如新鲜的菠菜碎。可这粥里连点儿绿色都没有。碍着大裳茶丁永一在,他不敢言语,抬手挑了一碗盛得多的拾在手里。

丁永一一言不发,端起碗,用掌心托住,然后用大拇指紧紧地扣着碗的边沿转着碗吸了一口。

言学梅见了,没再言语,面露不快地用勺子抿了一小口。

章禹利心中暗笑,喝甜沫用勺子,一看就是外乡人。老青岛人和甜沫打交道,不用筷子和勺子。端着碗转着圈儿,顺着边儿连吸带喝,再配上两根棒槌油条,一会儿工夫一碗热气腾腾的金黄甜沫就会一干二净底儿见天。一大早五香浓郁的大半甜沫下肚,热乎舒坦,一天的好心情也就开始了。

丁永一轻轻吹了一下甜沫,又转着碗吸了一口,但他心里却没有看上去那么轻松。丁永一表面上若无其事地喝着甜沫,心里却早已千军万马般地乱做一团。

从言学梅一进门开始,他从没上正眼瞧过一下,也没和她说过一个字。他用视线的余光,已经把这个女人看了个通通透透。

一身大红金丝凤凰百鸟的旗袍袭用了传统的直线裁制方式,显露出女性的窈窕身段,边、袖、襟、领等处作了一些改动,增加了自矜身份的装饰。外罩狐皮白毛坎肩,头上换着一支梅英采胜簪,以显示自己的尊贵。趁孩子睡着这么会儿工夫,重新化了眉,秀美的脸上带着不屑不羁。一双丹凤眼乍看妩媚漂亮,微微呈钩状内眼角和上翘的外眼角却透露出心机和算计。涂得鲜红的嘴唇上下皆薄,如按面相的说法:唇薄一条线,无情惹人厌。若上下唇皆薄,代表薄情重利、善于辞令,甚至无情心狠。

这样的女人怎么能进丁家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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