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2 / 2)

“兴荣陪她在楼下。”

赵老师点了点头说:

“那你快下去找他们吧,老师的媳妇一会要来了,她能照顾我,你们忙完了就先回去吧。”

我站着不动,赵老师知道我不愿意走,就开始赶我走,我不肯,他就假装凶我,瞪着眼睛问我是不是不听话了。他以前从来没凶过我,一看就是假的,但我还是该走了,再不走兴荣和甜甜在楼下得担心了。我起身往外走,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他又叫住我说:

“兴旺,这件事不要告诉其他人,也不要告诉兴荣和你娘。”

“兴荣刚才看到你了。”

赵老师想了想说:

“那你就说我是来割阑尾的。”

“割阑尾是什么?”

“问问你家里人就知道了。”

走出病房后,我还是不放心,到前台的护士那问:

“我赵老师的病怎么样?”

护士看了看我,让我去问里面的男医生。那个男医生看我是个小孩,问我和他是什么关系。我说是他的学生。他轻声说:

“如果不做肾移植手术的话,依靠透析治疗应该还能活几年。”

我急切地说:

“那你们什么时候给他做那手术?”

医生看了看我,仿佛在同情我的天真,“肾移植手术保守需要二十万手术费。”

我明白他的意思了,如果有钱的话,早就做了。

从医院骑车回家的路上,我满脑子都是钱。当年我爹买的两包烟赵老师就没要,他说老师爱护学生是责任,后来到我们学校,补课的时候也不收费,这两年也有不少家长包了红包要给赵老师的,他坚决不收,现在,他因为没有钱治病快要死掉了。而那些给学生补课一个学期就要收八千块钱的老师天天都开着汽车跑来跑去,如果赵老师和他们一样,肯定就有钱做手术了。想着想着,我就哽咽起来,这两年我和兴荣攒了一些钱,我想能不能给赵老师一部分,但那些是给我娘治病的,我盘算着,可以拿几千块钱出来,可几千块救不了赵老师的命,而且他也肯定不会要。

我真的想不出办法。

期末结束后,赵老师消失了。毕业前一天,周叔陪我去学校拿成绩单,每个科目的老师挨个上台讲话,讲的时候赵老师还在,等事情都忙完了,我去办公室找他的时候,他的办公桌已经空了,干干净净,连粒灰都不剩。

有个老师从窗台上拿起一个盆栽走出去,我认得那原本是放在赵老师桌上的,赶忙跑过去问她:

“赵老师呢?”

那老师毫不在意地说:

“哦,他走了。”

我跟着她追问:

“去哪了?”

她好像没听到我说话一样,继续往前走。

我指了指她手里的盆栽问:

“这是赵老师的吗?”

她不耐烦地说:

“不是!”

说完,她就走进办公室隔壁的教室,把那个盆栽丢进了垃圾桶里。

我呆呆地看着盆栽落进垃圾桶里,那声陶瓷碎裂的脆响传进我耳朵,震得我肩膀都耸了一下。女老师走后,我先呆愣了半晌,心想我不该这么站着,轻轻走到垃圾桶旁边。那盆文竹倒在干净的垃圾桶底,花盆碎了,黑黑的泥土洒了出来,铺满了桶底。我弯腰伸手进去,把文竹拿出来捧在手里,另一只手拿着成绩单,麻木地往校门口走去。

周叔在校门口等我,他见我来了,马上跑过来夸我:

“兴旺啊,好样的!还是第一名,走,赶紧回家,你娘这回学诸葛亮提前摆庆功宴了,晚上咱们请客吃饭!”

我想到赵老师之前躺在医院的样子,他要是走的话,以后肯定都见不到了,想着想着我就发慌,腾出拿成绩单的三根手指,使劲儿勾住周叔的衣袖,说:

“周叔,你打个电话,你给赵老师手机打个电话。”

周叔见我这样,以为我高兴坏了,也想请赵老师来吃饭,就说:

“好好,我现在就去打。之前他要教你读书,不方便来家里吃饭,这次总没理由拒绝了。”

我抓他袖子的手更使劲了,摇头说:

“赵老师不见了。”

他一时没听懂,问我:

“什么不见了?”

我也不和他解释,推着他就去了电话亭,又想起来没有赵老师的号码,跑到学校的门卫那,把号码抄了过来。

到电话亭拨过去之后,电话里重复着一个声音: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我又抓住周叔说:

“周叔,你带我去医院。”

去医院的路上,周叔一遍又一遍地问我怎么了,我就把当初在医院遇到赵老师的情况和他说了。我说完,他就不说话了。到了医院,我轻车熟路地来到七楼住院的地方,跑到前台,还是先前那个护士,我问她:

“赵老师在不在?”

她也还记得我,说:

“他昨晚做了最后一次透析,已经中断了后续治疗。”

“中断了?”我心咯噔一下,“他不治了?”

她笑了笑,说:

“这倒不是,他说以后不待在马龙州了。后续的话应该会去其他医院吧,我们原本想帮他办理转院手续,他说不需要。哦,对了,你们认识他的话,能否帮忙把这些交给他,他留在抽屉里忘了带走。”

我接过袋子,里面是一本杂志,几张报纸,应该是在他住院的时候看的。里面好像夹了几张东西,我拿出来,是病人住院手续相关的文件。我看了几眼后打算先放回去,手刚放回袋子,我猛地想起什么,又把文件抽出来,眼睛直往上扫,第一页的第一行最后写了几个字。

婚姻状况:未婚。

这几个字,一点声音也没有,我却觉得是有人在我耳朵旁喊出来的。马龙州这里没有赵老师的媳妇,他是骗我的。我突然想起四年前,有一次我和他说能不能一直教我们,他开玩笑似地说会。我不知道他还有没有除了媳妇在这之外的其它理由,我只知道他做到了,他生着病,单枪匹马来到这里,把当年随口说出的诺言实现了。

周叔在我旁边喊了我好几声,我才回过神来,他问我怎么了,我说没事。这件事我无法对身边的任何人说,它只能永远埋在我的心里。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