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2 / 2)

后来我娘告诉说,老妇叫吕吴依,吕是她父亲的姓,吴是母亲的姓。她老伴死了,所以投靠到了儿子这里。儿媳对她不好,每天只给一口饭吃,儿子也不管她。说完后,我娘又压低声音告诉我们:这样对自己的娘,和养条狗一样。从那之后,我和兴荣就再也没学过老妇说话。

有次我爹从城里带回来几块小巧的芝麻饼干,我们坐在门口吃的时候,老妇也坐在门口,正巧喊着她那句代表性的台词,她看到我们在吃饼干,就招手让我们过去,伸手向我们要。兴荣就小心翼翼地给了她一块,她接过去之后马上像吞什么东西一样把饼干塞到嘴里大嚼,脸和孩子似的笑起来。我们哥俩看到她笑,我们也笑。以后但凡我爹或者大伯带回来点什么吃的,总会分她一份。她每次都狼吞虎咽地吃,等我们走了,她又开始自顾自地说那些我们听不太懂的话。

晚上,那三个女人带着自己的男人站在村口,还有不少端着饭碗的围观群众。

我和兴荣躲在家里往外看。

“兴荣,她们好像在等咱爹。待会咱俩肯定要挨揍了。”

过了半小时,吵闹的声音由远及近,那三个女人尖声说话的声音从窗户透进来。

我爹“啪”地一声踩下自行车的脚撑,就进来找我们。他手里拿着扫把,进来把门关上就追着我们哥俩揍。

“让你们出去和人打架,小小年纪不学好,今天打断你们的腿!”

我俩哇哇地逃,屁股被打了几下,发现不怎么疼。我爹发现我们只叫不哭,就开始真的使劲儿打。扫把是高粱杆做的,抽在屁股上火辣辣的疼,只用力打了一下我们就哭了起来。我娘就在门外哭着喊我爹开门,和她关系好的两个女人也开始劝。我爹根本不听,足足打了我们好几分钟,直到我大伯飞也似地赶过来开始踹门才罢休。打开门,我娘脚下着了火一样冲进来,背着早上那个包袱跑过来抱着我和兴荣哭。她两个朋友就拉下我们的裤子检查伤势,嘴里说着:

“哦唷都打成这样了...”

门外的那三个女人貌似还不太满意,好像是因为没看到刚才那副绝妙的场景,于是又高声说了不少刻薄的话,仿佛要让全村人都知道,她们家不是好惹的。我爹赔笑着给她们拿了几百块钱,又说了不少好话,她们又在门外絮絮叨叨地站了半小时,终于走了。

其他人见热闹没了,也纷纷离开。

大伯一把抓住我爹胳膊上的衣服,把他拉进来指着他没好气地说:“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要不是我刚回村就赶过来,你是不是能把两个孩子打死?小孩子打架你发什么火,你小时候没干过?”

我爹叹了口气没说话。

“孩子,怎么回事?”

我俩又委屈地哭起来,把早上的事情说了一遍。

“你瞧瞧?你瞧瞧你怎么当爹的?人家先欺负你孩子,结果你回来又揍一遍,还赔钱给她们。咱当初一家人是逃难来这儿的不假,但有这么受气的么?”

我爹就反驳:

“啧,那也不能拿石头砸人家啊...这要把别人孩子砸坏了怎么办?”

“来,你瞧瞧兴旺和兴荣,长得随他们爷爷,个子也小巧,你再看看对面那四个孩子,哪个不比他俩高大,你就不怕人家把你孩子打坏咯?”

见我爹不说话,大伯放开他,“你自个儿琢磨吧,又不是我儿子。”

大伯是我爹唯一的兄弟,叫杨夏生。他的身子精瘦,常年穿着一件灰得褪色的衬衫,不怎么修边幅。他平时就在村里种种田,家里还有三只养了很多年的鹅和一头猪。听说他年轻的时候也找到过一个姑娘,但被村里那些闲言碎语搅黄了,后来就再也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现在倒是没人找他的麻烦,因为我爹竟然能硬扛着他们的闲言碎语从隔壁村娶回我娘,我爹有了老婆,很显然罪恶才更大。

夜里,我和兴荣光屁股趴在炕上,我娘给我们涂着膏药。

我爹搬来凳子坐在旁边看她给我们涂,他手里的烟支支吾吾地往房梁上冒。我和兴荣都不敢看他。

吸到最后一口的时候,他抖了下嘴唇,说:“你们想不想去城里玩?”

听到他这么说,我们俩马上把之前发生的事儿全忘了,“爹,你会带我们去吗?”

“嗯。”

“什么时候去?”

“你们想什么时候去?”他说这话的时候像想起了什么,犹豫了一下,“过五天城里有集市,到时候去吧。”

我和兴荣又马上问:“集市是什么?”

我爹看了看我娘,我娘不理他,“就是会有很多人,还有很多好玩的。”

“可以吃糖画吗?”

“可以。”

“我想要陀螺!”

“这种东西爹会做,到时候给你们做一个。”

“买。”我娘忽然轻声说了句,还是朝着我们背对着他,“你做得太丑了”。

我爹挠了挠头,“哦...那就买。”

那天晚上我和兴荣忘了屁股上的疼,激动地想了一整夜。

后来我们吃到了糖画,也买到了玩具。那次我们才知道,城里并不每天都是过年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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