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奇怪怪的人们(2 / 2)

付疏狂二人皆是大吃一惊。

“你爹是衙门知府雷五加?”付疏狂诧异道,“衙门知府作甚将自己的亲儿子关在大牢里?你杀了人?”

“不曾。”

“偷过东西?”

“不曾。”

“掏鸟蛋没拿稳?”

“不曾。”

“说来惭愧。”雷丸道,“我自打记事起就没离开过这里,关于外界的事物一概不知。”

他有些伤感道:“在付小友来之前,隔壁住着一位老翁,我对外界的了解全来自于他,只可惜,牢中环境恶劣,那位老翁在一个月前就已经去世了。”

“那你吃什么喝什么呢?”路路通道,“我来衙门也一月有余,却从未听说这牢里还关着人,也从未听其他同僚说要给这牢里送饭。”

雷丸回想道:“没有别人,都是雷五加亲自送来,四个野果,大约十五日送一次,一碗水,大约十日送一次。”

“这!”路路通脱口而出道,“这吃的连猪都不如!”

“我并不知道路小友口中的猪吃什么。”雷丸打趣道,“贪睡很聪明,它每日都会从外面带些清水和野果回来,清水用树叶捧着,野果被卷在它的尾巴里藏着,也不知道它都是去那里找来的。”

他笑道:“若是没有贪睡,我绝对撑不到现在。”

“你说的也太神奇哩!”路路通惊讶道,“这小东西当真如此通人性么?”

路路通看着从隔壁牢房里摇头晃脑爬出来的小青蛇,躯体也就跟自己手指一般粗细,再听雷丸所言,心头的恐惧慢慢被惊奇替代。

“敢问两位小友又是作何会在此处?”雷丸问道。

付疏狂闻言将自己与父亲决裂、外出寻找活计、得罪了知府、上山投靠义匪等之前遭遇过的事情全部一一道来,听得另外两人皆是屏气凝神,心潮澎湃。

“好精彩的故事!”

直到大门口传来老马头的呵斥:“路路通,你送饭送完了没!马上快换班了,麻利点出来,等会被人发现你我都没好果子吃!”

路路通闻言连忙向二人道别,他端起托盘快步走了出去。

临出门前,他回头对雷丸道:“雷大哥可有什么想吃的?等下次来时,我给你也带点!”

雷丸道:“带些糖吧,那名老翁说糖是甜的,很好吃,我想知道这甜的究竟有多好吃,麻烦路小友了。”

“谈不上麻烦!”路路通摆手道,他在大门口再次传来的催促声中快步离开。

昼夜辗转,接连几日都无人前来探望,只有付疏狂二人你一搭我一搭的交谈声时不时响起。

通过这段时间的对话,付疏狂发现雷丸此人的心智着实和初生孩童有的一拼,对外界的认知也停留在八岁小孩阶段:

他知道贪睡是蛇,却不知道这世上除了蛇还有别的动物;

他知道可以用石子打人,却不知道这世上还有比石子更大的石头;

他知道野果可以吃,却不知道这世上还有野果以外别的吃食。

“除了馒头。”雷丸道,“馒头真的很好吃,软软的,不硌牙,最重要的是,贪睡也能吃。”

“那你之前提到过的老翁,他到底教了你什么?”

“武功。”雷丸道,“我的这身武功都是他教的。”

他继续道:“虽然施展不便,但一个人在此处感到孤寂时,我就会在心中将他说过的招式从头到尾描摹一遍。”

“……”

日子就这样数着,一天天过去,两人已经记不清路路通到底有多久没来,直到某一天大牢外传来脚步声,一名衙役打扮的人走进来。

却不是路路通。

“吃饭。”那衙役把托盘朝付疏狂面前一丢,道,“吃快点,别耽误大爷的时间!”

付疏狂靠在墙边,视如无睹。

“你他娘的!”衙役见状来了脾气,一脚踢翻托盘,饭菜洒了一地,道,“爱吃不吃,给你这种人吃不如拿去喂狗!”

“喂狗?”付疏狂开口道,“狗爱不爱吃我不知道,但想必你是爱吃的,你们这些走狗不就爱跪在地上舔那狗知府剩下的渣滓吃么!”

“崽种!”衙役气得一脚踹在木栅栏上。

他怒骂道:“你他娘的有什么脸说咱!咱们至少手上干干净净,比不得你!杀了多少人心里没点数么!也不怕他娘的哪天夜里被人抹了脖子!”

“啧。”付疏狂起身走到栅栏边,轻蔑道,“说那么大声作甚,你知不知道只说不动的叫什么?”

不等那人回答,他伸出手一拳揍到衙役脸上,道:“只说不动的叫呆瓜!”

衙役暴怒,正想一拳揍回去,却听付疏狂高喊一声:“动手!”,下一秒,他只觉后脑剧痛,随即就没了知觉。

等衙役倒下后,付疏狂立马将整个身子挤进栅栏之间,伸手去抓那人腰间挂着的牢房钥匙,边抓边朝隔壁道:“可以啊你这准头,要是去打麻雀保管一打一个准!”

“多亏了贪睡。”雷丸道,“自从你上次提过之后,它就替我寻来了更大的石头,不然这人可能是昏不过去的。”

付疏狂打开牢门,看着衙役明显肿得突起的后脑勺,心中暗叹:这贪睡也是一条狠蛇啊!

在途经隔壁牢房时,饶是付疏狂自诩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也忍不住背后突兀升起一阵寒意。

“你……”

“先别管我,路小友多日未曾露面,怕是出了什么意外,你先去寻他,我倒是不急。”雷丸道,“就算你此刻将我救出去,凭我这副身体也是寸步难行。”

言之有理,但付疏狂依旧难掩震惊,他稍稍平复心情后,坚定道:“你且再坚持几日,我定会回来寻你!”

说罢,便匆匆朝牢房外走去。

大牢里漫长不知时日,自打付疏狂离开后,雷丸只觉度日如年。

从前没有结识到朋友时,尚能忍住这形单影只的落寞,如今尝到素友知我意、素友暖我心后再来感受这份萧条,只道世间茫茫心茫茫。

不知道过去多久,牢房大门突然被人从外踹开,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雷丸抬眼望去,只见付疏狂满身是血,阔步走来。

多日未见,他脸色异常憔悴,颊边冒出来一圈青茬,头发被血糊成块状,衣衫褴褛,风尘仆仆,浑身上下写满落魄二字。

“付小友!”雷丸惊道。

“话不多说。”

付疏狂雷厉风行,径直拔出腰间配剑,猛地劈开牢门,又反手斩断雷丸脚上的铁链。

继而,他又握住其肘部铁钉,皱眉道:“忍一忍。”

抬掌运气,付疏狂隔山打牛,直直震碎雷丸身后半人宽的石墙,将失去支撑的雷丸整个人锢在背后。

前后过程不到半柱香。

“付小友!”雷丸讶异道,“你怎变得如此厉害!”

“日后再说。”

推开牢门,阳光洒在脸上,雷丸情不自禁闭眼,春风的暖意包裹着他的肌肤,身下人步伐稳健,行路过程中没叫他感到一丝不适。

突然,耳边传来大片喧哗,雷丸迷糊睁眼,只见他二人已身处城门之下,两旁的百姓慌张逃窜,前方有大批人马横挡在路中央,为首的正是他的生身父亲衙门知府雷五加。

“大胆贼人!”雷五加声色俱厉,道,“竟敢携带朝廷要犯私自出城!该当何罪!”

“罪你个头!”付疏狂道,“不想死的,滚一边去!”

雷五加闻言咬碎一口老牙,道:“如今城门已被衙府护卫军包围,别说是人,就是苍蝇也休想飞出去一只!今日我雷五加便是拼上这条老命,也要叫你们两个罪人就地伏诛!”

他大手一挥,道:“上!”

话毕,乌泱泱一片盔甲兵瞬间朝二人涌来,他们左手盾,右手矛,身骑高马,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气势逼人。

“付小友,你且将我放下。”

雷丸悄声道:“你带着我行动不便,那群人看似勇猛,实则动作笨重,想来平日疏于训练,外强中干罢!他们胜在人数,你若是一个人,必定可以……”

“必定可以抛下你!”

付疏狂怒吼出声道:“还要我抛下多少兄弟!你这样,路路通也这样,我付疏狂像是个背信弃义的孬种么!”

雷丸被他吼得半晌没回过神。

“抱歉。”付疏狂深吸口气,道,“雷丸,你可信我?”

“那是自然!”

“好。”付疏狂将雷丸轻轻向上托举,道,“今日有你这句话,我定会带你出去!”

他拽下脑后发带,用力缠绕几圈,将雷丸牢牢固定在背上,手挽剑花,势如破竹,一人直面铁马盔甲。

冲在最前面的是当初放路路通进牢房探视的老马头,他骑马挥刀,诚恳劝慰道:

“付小哥,路路通的事我很抱歉!但人死不能复生,生人却还有救,你现在回头还不算太晚!”

“你不提他也就罢,你每提一次,我便会每想一次,他的死和你脱不了干系!”付疏狂剑横身前,目寒如水,道,“今日就先拿你来祭我这把剑!”

语罢,付疏狂如开弓之箭,疾驰而出,两两交锋之际,他躬身侧腰,手中的剑直挑马腿,老马头牵绳提胯,马顺势提腿而立,剑刃堪堪擦着马下而过。

付疏狂斜飞落地,一脚踩地,一脚踏住城墙,整个人停住的瞬间,一群官兵围上前来,八方来敌,四面夹击。

刀光剑影,付疏狂灵活躲闪,些许漏洞之处也被雷丸挥腕击石补上,两人第一次配合却极尽默契。

“没用的东西!”雷五加见状急得直剁脚,他一抬手,城墙上顿时冒出来无数士兵,举箭直对城墙下方人群。

他高声道:“放箭!”

无数箭矢破风而出,唰唰射向众人。

师爷站在雷五加身边,摇着扇子,驼背道:“知府大人,这城墙下还有咱们衙门的护卫军,箭不长眼,这一下去恐怕非死即伤,使不得啊!”

雷五加闻言骂道:“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那两个是上面点名指姓要抓的重犯!区区死些杂碎罢,若是将人放走了,上面怪罪下来,谁来顶罪?”

他狠狠拍了下师爷的头,道:“你来顶罪?”

师爷连连摆手,道:“不敢、不敢。

“那就闭上你的嘴!”雷五加说罢,又是一抬手,道,“再放箭!”

“这狗东西!”箭矢如雨落下,付疏狂挥剑抵挡,大骂道。

老马头这边打得僵持,突然无数只箭矢迎面袭来,瞬间惨叫一片,护卫军洋洋洒洒倒了一半多人。

没被付疏狂打倒的马儿死在了自己人手上,老马头的表情谈不上好看,他就着马倒下来的余劲,在地上滚了几圈,刚起身,几只箭矢射在手臂上,疼得他出声吼道:

“狗娘养的!不拿人命当命!”

他看向雷五加,见其又要抬手,更是气得火冒三丈,当下就抽出绑在腿上的短刃,径直掷了过去,若不是那雷五加被师爷压着弯腰一躲,险些就要将其头颅给削下来。

老马头回头再看,身边的兄弟已经躺了一大片,有的嗷嗷哀嚎,有的残肢断腿,还有的死不瞑目。

“看清楚了么!”付疏狂质问道,“你们自认忠心耿耿,不过愚忠罢!在那狗东西的眼里,你和我无差!这就是你一心效忠的人!可笑!”

耳边惨叫连连,老马头默立半晌,抬手抹了把脸,他抓紧手中的剑,转身背对着付疏狂,仰头道:“付小哥,不管你信不信,路路通的事我真的很抱歉,欠他的还不完,欠你的我马某今日先还了!”

他举剑大喝一声,道:“兄弟们!是非曲直,扪心自省,上不怀仁,下不讲义!横竖都是一死,不如拖着这雷老狗一起死,不亏了!杀!”

雷五加平日专横跋扈,没少欺压手下人,如今明摆着不把他们当人看,自然是一呼众人应,矛头从付疏狂直指转向雷五加。

“反了!反了!”雷五加见状气冲脑门,一巴掌拍在墙城上,道,“这些贼子,都给我杀咯!一个不留!”

说罢,他便在师爷的搀扶下,转身朝城门上跑去,边跑还边嚷道:“以下犯上!以下犯上!”

后面的情形付疏狂记不太清,只记得当时背着雷丸朝另一道城门赶去时,最后一眼回头再看,看到的就是老马头被一支同僚射来的利箭穿心而过。

喷涌而出的鲜血模糊了他的眼,之后再看什么都觉一片血红。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